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佛洛德 | 上頁 下頁 |
二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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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淮生微微蹙眉,揣度甄意這樣問的目的。 「你對她沒造成傷害,只在最後拖著她嚇唬她讓她跳樓?」 「是。」 「除了那時,你一直沒碰過被告?」 淮生擰眉,甄意的問題肯定有陷阱,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怎麼回事。終究選擇實話實說:「沒碰過。」 甄意再問一遍:「你只在拖被告時,碰過她的肩膀一次?」 「……是。」 「能演示一下嗎?」甄意讓助手拿上枕頭人偶,淮生臉色微白。 尹鐸抗議:「反對,無關問題!」 法官道:「辯護人,請陳述必要性。」 甄意不卑不亢道:「我對警方的一項證據有疑義,需要借此證明。但為確保證言真實性,我現在不能說出是哪項證據。」 法官點頭:「反對無效,請繼續。」 聽了甄意對法官的話,淮生更加知道不對勁一定有套子,可他想不出來,他做事根本沒紕漏。儘管忐忑狐疑,他還是示範了:站在人偶的頭這邊,抓起它的胳膊拖到目的地,蹲下來,一手摁它的脖子。 「你確定?」 「確定。」 「請你再示範一遍。」 淮生一路都在思考,最終認定她在裝神弄鬼,又按照原來的樣子示範一遍。 坐回證人席後,甄意機械式地重複:「你確定沒再碰過死者,也沒和死者有肢體接觸?」 「……是。」 所有人都一頭霧水,不知甄意搞什麼鬼。 直到甄意拿出一張照片,是淮生的衣服。 淮生一下子明白,臉色驟然慘白。 被捕後,淮生的衣服被拿去當證物。 投影儀上,他的衣服看上去比甄意的乾淨,由於雨水沖刷,更乾淨。 可甄意很快放上一份資料紙,這次,衣服用螢光標出了血跡。 「你案發當天穿的衣服上有按壓型血跡,就是在力量作用下壓上去的。經過化驗,那些血跡是被告的。更不巧的是……」 甄意停下,示意助理往投影儀上塞另一張紙,一份黑白色模糊過的甄意受傷當天背後的傷痕圖。有幾條大傷痕和淮生衣服胸口的血痕出乎意料地吻合。法庭助理把兩張透明紙一蓋,重疊起來了。 「淮生,你什麼時候貼近過被告,也就是我的背後?」甄意神情漠然地問,「會不會是你在我昏迷時抱著我,拿我的手握住刀,把刀刺進楊姿胸口!」 此話一出,滿座震驚。 如山的鐵證也有被推翻的可能?奇跡! 這究竟是真實,還是說甄律師想像力太豐富? 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庭上的兩人,大氣不敢出。 面對瞬間陡轉的局勢,淮生並沒失控,只是眯起眼睛,折服:果然她問的問題,沒有一個是浪費的!他一字一句,穩穩道:「我沒有,是你殺了她!甄意,是你殺了楊姿!」 兩人四目相對,無聲地較量。 眾人屏著氣息,一瞬不眨盯著庭中央的兩人。男人坐著,面色無波而鎮定;女人站著,背脊筆直而不屈。 一秒接一秒的沉默裡,甄意平靜到極點,可無聲中帶著勢沉如山的力量,擲地有聲道: 「不,我不可能殺她。」 「淮生,那天的我,不可能殺得了她。」她面無表情,高跟鞋走在宛如空曠的法庭上,踏上臺階,拿著一份資料很輕地往投影儀上一放。 近百人的室內,紙張摔在玻璃上的聲音竟清晰可聞。 而投影螢幕上出現的畫面,叫陪審團旁聽席的人全瞪大眼睛,一陣陣倒抽冷氣。 這不可能!這樣逆轉取勝的官司,怎麼可能? X光掃描的一隻斷裂的右手手骨。 診斷書上醫生的字跡很清晰,甄意臉上不起波瀾,淡淡地念: 「掌骨ⅡⅢ骨折,月骨小舟骨粉碎,手指肌腱斷裂……獲救那天診斷為舊傷。手的主人在受到虐待時,掙扎過猛,手廢了,無法抓握任何東西。握刀殺人,是不可能的。」 滿座的法庭上一片死寂,靜得像只有她一人,微昂著頭,從容,淡然。所有的傷痛都和她無關。 淮生很久都沒說話,想起那天甄心倒水拿槍開車門都用左手。他不像淮如,被拆穿後會跳腳瘋狂,他和甄意一樣靜得出奇,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換了稱呼: 「甄意,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我認為甄心就是你自己。她想害人想殺人,是你自己的陰暗面。她的負面情緒是從你這裡吸收的。她所有陰森怨毒的想法,就是你潛意識裡的想法。你想殺人,她才會想殺人,你想發瘋,她才會發瘋。你控制不了她,因為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惡念。沒有人能控制。」他不迫地一笑,「你覺得呢?」 這個問題,甄意這些天一直在想。她知道這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即使她今天證明自己沒有殺人;陪審團旁聽者們也想知道,這個人真的就不危險了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淮生的問題,而是從證據袋裡抽出幾張照片,她盯著看了一會兒,表情靜如止水,呈上去。 「這是員警把我送入醫院時拍攝的照片。這是醫院的診斷報告,高燒40.9℃,皮膚大面積創……」投影儀上的圖像出來,人群中一片驚恐,有人抑制不住尖叫起來。 那血肉模糊的身體叫人心驚膽戰,絕對是惡魔所為!怎麼會有人被折磨成這樣? 而那人居然熬過來,完好無損地站在他們面前,面容消瘦、蒼白,卻平淡如水,還如此從容不迫、思維縝密地試圖逆轉這不可能取勝的官司。 法庭上一片喧囂,她卻雲淡風輕,等議論聲漸小了,說:「我列舉這些證據,不是為了讓你們認為我有殺掉楊姿的理由。」 她讓人把那張看了會做噩夢的照片撤下來,換了另一張。「這是當天看押人質的一位綁架犯,他肩上的槍傷是我打的。在你們剛才看到的情況下,我受了那麼重的傷,堅持著偽裝成另一個人格,救出人質。而且我沒有給綁架犯致命一槍,沒有危及他的生命,雖然我很清楚,當時殺了他也會是合法殺人。」 「我列舉這些證據是為了向你們證明,即使在生命受到極端威脅的情況下,我也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殺人。你們會像淮生那樣質疑,說我的另一個人格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陰暗面,是我潛意識裡的邪惡。這種理論我不知道對不對,你們沒有證據可支撐,而我也沒有證據可反駁。但我認為,這就是人生的苦痛和選擇,是我們每個人都會面對的問題。」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語氣依然平靜無波,眼中卻浮現出一絲淚霧:「我認識一個模特,她遭人輪奸,一度想親手殺了那群人,可她最終選擇走法律程式;我認識一個演員,她精神病發殺了人,可以打官司免除罪罰,她卻說殺人償命跳了樓;我認識一個女商人,她憎恨嫉妒自己的妹妹,想毀了她,卻最終決定拯救她;我認識一個外科醫生,她受人威脅,要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治死一個病人,但她最終拒絕;我還認識一個員警,她得知自己的愛人是罪犯,她有了他的孩子,她想包庇他,想和他遠走高飛,可她最終選擇遵從正義把那個人緝拿歸案。 「這樣的人很多很多。有時候,你覺得老闆開除你,斷了你的經濟來源,你想炸了公司;有時候,她覺得男朋友劈腿辜負了多年的感情,想約他出來殺了他。 「可更多的時候,你不會這樣做,她不會這樣做,我也不會這樣做。 「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就是活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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