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佛洛德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言格望見她緊張的臉色,平平淡淡道:「嗯,治病的藥。」語氣仿佛不值一提,「許莫,這個藥你不適合,它治不好你。」

  許莫再度被他說中。每次病發吃藥就好,可發病的頻率和力度都在提高,即使知道也沒辦法,因為全世界只有這一種藥能緩解他發病時的痛苦。

  他終於問:「你知道怎麼治?」

  言格簡短地「嗯」一聲,並沒說要怎麼治,也沒提出要給他治,而是把主動權交給他,說:「我把醫院的地址給你,你想去的時候自己去。」

  許莫沒作聲。

  甄意則發覺,言格在任何細節之處都能做到照顧病人的心思。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輕易地獲取任何病人的信任。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放在杯子裡,把載物台推去他面前。許莫盯著名片看了幾秒,沒有要拿的意思。甄意微微緊張,可言格看上去淡然自如,她才意識到,許莫其實把名片上的東西記清楚了。

  接下來的好幾分鐘,許莫都不說話,言格便不主動提任何要求,也不主動窺探他的心理。

  兩人似乎在無聲地較量。許莫多疑,還想探言格的究竟,可言格從頭到腳沒有半點可洩漏底細的。

  室內一片安靜,可以聽到儀器細微的運轉聲。長時間的死寂讓甄意和安瑤漸漸緊張,大氣不敢出。

  突然,許莫低下頭,痛哼一聲,一手扶著玻璃牆壁一手揪著左胸,身體弓下去,看起來極其痛苦。他額頭上青筋暴起,臉色慘白,咬著牙冷汗直冒。

  言格依舊不靠近,也不開口。

  許莫疼得病號服都汗濕了,疼得眼淚直流,話不成句:「吃心……補心……沒用……換心,也沒用……」

  「醫生……」他蜷成一團,痛苦地低吼,「言醫生!」他果然記住了名片。

  言格過來,讓他平躺到手術臺上:「開關在哪,我需要絕對的黑暗和安靜。」

  許莫痛苦地痙攣,手指顫抖著指了一下,言格關了運轉的儀器和燈。只開了一盞,光度很暗。

  「許莫,深呼吸。」他的聲線平和清寧,不帶強制,不帶壓力,「深呼吸,張口,吸氣。」

  「許莫,看著我的手指。」

  甄意看過去。言格表情專注,隔著微弱的一束光,面容虛幻而清秀,似乎要融化在身後的黑暗裡。這一刻,他不會因她而分心。他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在燈下白得透明,可看見淡淡的血色。

  他手指晃了一下:「許莫,眼睛看著我指縫的光,跟著它走,返回……」他的手指靈巧地晃動著,燈光在指縫間也變得乖巧順從,按著他的意志,像指示燈一樣閃爍。

  黑漆漆的房間裡,只有他的手握住一束光。「看著光點,追著它走……」

  甄意依稀記得,這是某種眼動脫敏療法的變體。

  時間如水,一分一秒流淌。許莫真的安靜下來了,沒有睡去,他的眼睛裡有光在閃,粼粼的。不知不覺,他揪著心口的手鬆開了,呼吸均勻下來,胸口的起伏也趨於平緩。

  治療結束,言格收回手,表情淡靜,不起漣漪。

  許莫躺在手術臺上,愣愣地抬手摸摸心口,一瞬間,眼中浮起霧氣,喃喃地說:「不疼了。」

  言格道:「你認為置換一個新的會好;我卻選擇挽救和彌補。」這是他對人對事的一貫態度。

  許莫捧著胸口,呆呆地說:「我知道了。」他現在還無法相信,他沒吃藥,心就不疼了。

  言格看甄意一眼,克制地問:「這位小姐的腿受傷了,可以讓安醫生給她止血嗎?」

  許莫沉默半晌,做的比言格要求的更多,他拿鑰匙給安瑤和甄意鬆開鎖鏈。表情迷茫而空洞,但在妥協。

  言格繞過手術臺去扶甄意,步履不自覺漸快。

  她期期地望著他,他才俯身去握她的肩膀,她便撲進他懷裡,咬著牙,沒吭聲,頭埋在他肩上,眼淚出來了。他肩頭的衣衫很快濡濕,黏膩地貼著,心再度沉悶凝滯。

  他最見不得她哭了。她一哭,他就不知所措,像跑遍全世界也找不到解決方法似的無措。

  他知道她是傷心的,不是因為腿受傷,而是因為林警官的慘死。

  他不動聲色地咬了咬牙,調整著痛得有些亂了的呼吸。他把她的手繞在自己脖子上,摟著她的腰,另一手彎進她腿窩,尚未抱起,便聽見她極低地嗚咽:「都是我,不該下車。」

  下一秒,更洶湧的熱淚湧進他的脖子,滑進他的胸膛,很快變得冰涼,涼得透心。

  他側頭去看她,可她緊緊埋著頭,不讓他看到她的表情,只露出蒼白的鬢角和濕漉漉的耳根。

  她沒看見,言格的眼睛紅了,泛起濕潤的水霧。

  他沒開口,低下頭,緊緊貼了貼她冰涼的臉頰,很用力。

  他把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怕傷到她的腳。起身後,看了安瑤一眼。

  安瑤會意,輕聲問:「我去看看那孩子可以嗎?」

  許莫仍舊呆呆地摸著不疼了的心,訥訥地點頭。安瑤出了玻璃屋。

  言格抱著甄意往外走。

  外面的淮如看見安瑤出去,驚慌失措,害怕被遺忘,尖叫:「甄記者,還有我啊。」

  瞬間,許莫猛地醒過來,目光如被欺騙般仇視:「你不是護士!你騙我!」

  他轉身撲上去拿獵槍。局勢陡轉直下,言格捂住甄意的頭,立刻往櫃子後邊躲。

  砰的一聲槍響,整面玻璃牆崩裂,碎片四下炸開,甄意被言格的身體擋護著,並沒被飛濺的玻璃片傷到。

  言格迅速把甄意帶去櫃子後邊蹲下。甄意忍不住痛哼一聲。傷口又裂開了。

  聽見她痛苦的呻吟,他沒說話。甄意知道他在這方面很笨拙,越想安撫反而越無措。

  下一秒,他再度低頭,下頜狠狠貼了一下她的鬢角,很用力。

  甄意卻覺比千言萬語還窩心。她被他摁在胸口,以一種絕對保護的姿勢。耳邊是他強有力甚至微亂的心跳。

  他從不會緊張害怕,除非是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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