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佛洛德 | 上頁 下頁 |
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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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瑤倒了杯水給她,自己捧一杯,和她一起靠在桌子上聊起來。「認識言栩,我才頭一次有想好好愛人的心情。即使一開始以為他是聾啞人,還有妄想症。」 「怎麼會?」 「那時在美國,醫院實習。他戴著黑色的口罩,露出漂亮卻清冷的眉毛眼睛,不說話,我以為他是啞巴。我戴上聽診器,他卻驚恐地往後躲。我說你躲什麼呀,結果把他逼到牆上無處可退。手摁去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咚咚咚咚特別快,像小鹿。我嚇一跳,怎麼有人在安靜狀態下心跳這麼快?」因為回憶,她杏子般的眼睛愈發漂亮奪目,「抬頭一看,他全身都緊繃著貼住牆,耳朵紅透了,垂著眼睛,非常害羞。只是檢查心跳,他就不好意思成那樣。也不知為什麼,當時就有點心動。他身體沒問題,走的時候我有些失落,笑自己有毛病,對一個長相都沒看到的人動心。」 安瑤天性安靜,連笑容都淡雅細膩,像一絲捉不到的霧。「第二天,第三天,很多天。他又來了。還是戴著口罩一聲不吭。我以為他有妄想症,每次都強調他沒病。以為他聽不到,專門學了手語。每天聽一次他的心跳,每次他都緊張臉紅。後來,他每次離開都留一個小禮物在桌上,包裝精緻,有時是塊巧克力,有時是朵小雛菊,還有小貝殼,鸚鵡羽毛……」 「我的天。」甄意熱血沸騰,不敢想像,「是言栩?好浪漫!」 「嗯。」安瑤點頭,「後來才知道,他在小時候見過我。但我不記得。三個月裡他一句話沒說。後來看到他的臉,我有些驚訝。但甄意,那時我早忘了言格。之前對他的暗戀是懵懂的嚮往。KTV的事後,我用很長的時間審視自己。對他的愛慕並沒讓我變得更好,反而讓我偏執。這樣的喜歡對我不好。 「對言栩才是真正的愛。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和校友聯繫。我太愛言栩,不希望別人看到他,自以為是地說他是言格的替代品。才不是。他是我的真愛,愛到別人這樣想他,我都會心疼。任何和過去有關的人出現,我都會排斥。至於言格,他中學時代對我沒印象,反而因為言栩才認識我,倒不尷尬。」 甄意看得出她的豁然,挺佩服。可想想平時看到言栩和安瑤,似乎沒交流,便問:「和孤獨症的人交往,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他很好,只是很容易緊張害羞,即使是親人,他也非常拘謹窘迫;可只有我們時,就挺好。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偶爾說幾句話,就很開心。我能把自己照顧好,不需要他哄我。」她的聲音微涼低緩,平日話少,說起言栩,卻停不下來, 「因為我知道,不是他不想哄,而是對他來說,真的很困難。他在生病,沒有安全感。平常的接觸,甚至只是言語的親昵,他都做不到。向他表達感情和親近,或是提及任何和建立穩定關係有關的話語,他都會害怕恐懼。可他接納了我。我很肯定我是他的唯一,所以沒有形式,也沒關係。」 甄意感歎:「安瑤,你們兩個真好。」 「愛情有很多種類,找到最適合自己最舒服的,就好了。」 這時,護士敲門:「安醫生,院長找。」 「嗯。」安瑤收了笑容,放下水杯,從抽屜裡抽出一份報告,甄意瞥見題目裡有「許茜」「死亡」「事故」「責任」的字樣。 甄意警惕起來:「安瑤,你是要去接受調查?」 「死了人當然要調查。」她又恢復了平淡,「喝完水,離開時記得鎖門。」 甄意「哦」一聲。出門時,安瑤回頭看她:「甄意,孤獨症孿生患病的概率,高達60%。」 甄意驀地一愣,像被狠狠擊中後腦。耳邊莫名迴響起剛才安瑤描述言栩的話:「對他來說,真的很困難;向他表達感情和親近,他會恐懼。他在生病。」 她心不在焉把杯子洗乾淨放好,再度聽見有人敲門。是林警官。「安瑤在嗎?」 「開會,好像因為許茜的事。」 「剛好,我也為這事來。」 「怎麼了?」甄意隱隱感覺不對。 「有人寫匿名信說安瑤故意殺害許茜,我們來調查情況。」 不論院方還是警方,都沒從安瑤這裡調查出任何疑點。 首先是殺人動機:她和許茜沒有恩怨情仇;她工資高,開著法拉利似乎背景顯赫低調,不致收人錢財;她記錄良好,從小到大都是優秀學生,在美國學習和實習期間被老師醫生形容為醫術精湛,醫德清白。 其次是殺人手法:病歷上記錄得很清楚,治療方法和用藥由科室醫生達成共識,和病人溝通順暢,病人完全理解且配合;許茜自己溜出醫院泡吧,喝酒引發胃出血,這並非安瑤能控制。 最終,警方調查不了了之,認為匿名信是醫院裡嫉妒安瑤的人所寫。 醫院也護著安瑤,甚至沒以醫療事故定性,說病人不遵醫囑,不愛惜生命,導致自身毀滅。 許茜父母清楚女兒驕縱刁蠻的個性,也沒鬧事,接受了院方的說法。 安瑤是第三醫院建院五十多年來心胸外科最年輕有前途的助理醫生,不少同僚認為她極具天賦。甄意和安瑤聊過,安瑤淡然如水,說:「學醫近八年,原準備在美國繼續實習四年留在那兒,因為言栩才回來。這麼多年我沒有任何業餘生活,不玩樂不旅行,只有醫學。八年裡學了別人十六年二十年的東西,這是天賦?」 而此刻,她坐在電腦前打辭職報告。 就這樣放棄過去的一切,甄意不太理解,又有些理解。等一個月後自己刑滿,真敢問心無愧地拿回律師執照? 言栩立在窗臺邊,盯著一盆綠蘿出神。言格目光掃視安瑤的書架,忽然開口:「能看一下許茜的病歷嗎?」 安瑤從螢幕面前抬起頭來,臉上映著電腦的白光:「那是病人的隱私。」 「有道理。」他說,「現在許茜最在乎隱私。」 「……」 言格拿下病歷,翻開掃了幾眼,平常地念道:「冠脈造影確認病情,先天性心臟病,心梗,腦梗,冠狀動脈硬化。主刀醫生建議支架手術;助理醫生也就是你,反對,認為手術使用的藥物會引起出血,病人心臟前壁梗栓,易供血不足心梗死亡。」 甄意聽得很困難。 「是。」安瑤答,「我是主治醫生,其他科室醫生也同意保守藥物治療,使用溶栓藥物。」 「據我所知,主刀的劉醫生水準高超,做支架手術把握很大,這也是你的強項。」 並不寬敞的辦公室內,空氣開始凝固。 「病人不想開刀,目前也不需要。我們和她交流後,她自主選擇保守治療。」 「溶栓藥物作用於全身,可能引發其他部位出血。剛好許茜有胃潰瘍,並沒完全治癒。加上酒精刺激,造成胃部大出血。」言格合上病歷,看著安瑤問,「作為主治醫生,你不知道許茜有胃潰瘍沒治好?」 語氣平淡,但話裡每個字都意味深長。氣氛已降到冰點。 甄意聽懂了。安瑤運氣不算好,但也不差。如果許茜沒在這個當口喝酒,而是慢慢出現危險,安瑤最少逃不掉醫療事故。因為,如果許茜沒有不在乎自己,沒有喝酒,她依然會慢性出血而死。 空氣已冷凍結冰,甄意作為旁觀者,尷尬困窘得不敢呼吸。言栩仍背對他們,盯著窗臺上的綠蘿出神。 安瑤咬唇,隔了一兩秒,說:「許茜得過胃潰瘍,但她沒有就醫,可能是自己買藥吃,所以病歷本上沒記錄。我問過她有沒有胃病,她說沒有。」 言格並未打住,濃眉下長長的眼眸微微眯起,研判道:「開這種藥應該首先想到檢查胃潰瘍。」 「是。」安瑤蹙眉,語氣卻平靜,「許茜不肯做胃鏡,嫌太痛苦;也不肯做鋇餐,嫌不舒服。她說她沒得過胃病。我堅持讓她做鋇餐。但鋇餐的準確率並非百分之百,疏漏掉細微的症狀也是正常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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