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佛洛德 | 上頁 下頁 |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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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格和她討論過,戚勉一生的叛逆很好解釋,想得到父親的關注。如果孩童時期得到的愛不夠,不管他長多大,即使白髮蒼蒼,心中也一直有缺口。 直到現在,他還是沒長大的孩子,還想得到父親的信任和保護,可他徹底被父親拋棄。戚勤勤也一樣,再怎麼成功,心裡也有個永遠無法彌補的洞口。風一吹,涼透。 「戚行遠作證後,我求他讓他放過戚勉,但是,」她笑了笑,眼紅得滲血,「他真疼紅豆,疼得聽別人說她不好,他都不舍。我們阿勉呢?」 甄意明白,她在說戚勉,也在說她自己。 「他很過分。不錯過紅豆的每一次家長會每一堂畫畫課,她去少年宮跳舞,他守一下午。可我小時候肺結核住院一個月,他忙著產品上市,一次沒看;阿勉從學校樓梯上摔下,他叫司機處理。更別說他在外面受了氣就回家裡發火,吵得凶了就打媽媽打我,打阿勉;可他疼紅豆疼得,傭人讓她不開心,他會讓他們跪地求饒。真不公平。」 她唇角浮起一絲悲哀的笑:「我這麼大了,還和一個九歲的毛頭小孩爭父愛,丟不丟人。」 「我們才是跟他一起吃苦的那個家。媽媽攢錢給他創業,全家省吃儉用陪他辛苦。我媽把她的青春她的一切,她的命都給他。可崔菲除了坐享其成,幹了什麼?她勢利,貪財,愛富。除了紅豆,她連娘家人都害。崔菲這些年沒行為不檢,和艾程早沒往來。年輕時偷情一兩次,後來倒和我爸真心相愛。知道為什麼嗎?知道紅豆看到他們吵架打架是在幹什麼?他們有虐待受虐的奇特癖好。 「很好,他們天生一對,為了寶貝女兒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誰都能傷害。這場戲他們演得真精彩。崔菲給自己扣上偷情的帽子,戚行遠說自己戀童。我不在乎,可他想把我媽奉獻一生的企業給紅豆。絕不可能。 「他無情,所以紅豆遭報應。原本老天只要紅豆和崔菲成為兇手,他卻要害我媽唯一的兒子,換他們一家幸福。所以,他也遭報應。那麼愛現在的家,就變成替死鬼好了。」 甄意覺得悲涼:「戚勤勤,當你五十多歲的父親為了有充足的殺人動機,聽你的話搜集各種戀童的東西往自己頭上扣的時候,你心裡究竟是解恨還是疼得滴血?」 戚勤勤微笑,優雅異常,和她摧人心扉的話語有種詭異的違和。 「活該。他的心是鐵石做的,只有紅豆敲得開。去求他放過戚勉的那天,我哭得比孩子還狼狽。可他說不是崔菲和紅豆的問題,是時間不對。年輕時想創業,沒時間考慮家庭。原以為家人永不分離,即使傷害也能原諒。可日復一日的疏忽讓親情的隔閡越來越大。家人怪他忙碌,他怪家人不體貼,越來越找不到樂趣。紅豆是他失敗家庭的重新開始,是他從頭開始做一個好父親的機會。」 戚勤勤抬眸望著屋頂,白光在她眼睛裡閃爍,刺心:「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只是他的試驗品。失敗了,就拋棄。」 甄意:「應該不是這……」 「是。他去看守所看戚勉時說,父愛母愛是有私的,家庭的傷害是相互的,如果一個孩子的成長給他造成太多痛苦,他也會失望。父子間的溝壑太深,他很難彌補。 「是啊,溝壑太深,小恩小惠已經填不滿。所以他乾脆轉身,當那條溝不存在,當溝壑對面的我們不存在。」 「你知道阿勉怎麼說嗎?」戚勤勤面色平靜,嗓音卻隱隱發顫,「他說……如果我做了父親,我不會以事業為藉口犧牲家庭,我會好好愛我的孩子,好好愛他的媽媽,我會參加他的每一次家長會,看他做的每一份手工,生病了喂他吃藥,傷心了給他安慰。我一定會先付出,而不是先責備孩子不懂事沒帶給我歡愉,因為,他只是個孩子。」 「那天,阿勉哭得好慘,他求戚行遠,他不想終身監禁,可戚行遠不會讓任何人摧毀他苦心孤詣得來的第二次做父親的機會。」 甄意別過頭去,淚盈於睫。 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是這樣,誰在乎誰就輸。不是邏輯題,符合規律就能結果;也不是等價交換,你的付出有沒有意義,全看人家在不在意。 戚勤勤輕輕道:「你以為,他對紅豆的父愛很純粹?」 「不。很自私。」她冷靜而毒辣,「他愛的不是紅豆,是他自己,是他心裡賦予紅豆的一個幻影。他一輩子鉤心鬥角算計猜測,一輩子忙名利沒感情,老了才能喘口氣。紅豆是他遲來的施與,遲來的親情。不怪他,他說得對,是我和阿勉生不逢時,和父親互相憎恨。彼此相忘,反而是解脫。」 甄意從她的話裡聽不出諷刺,只有嫉妒。「紅豆還小,她不治病,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戚勤勤眼裡閃過一絲詭譎。 甄意心底涼颼颼,冷意席捲全身。面前的女子容貌精緻,表情不起波瀾,那張臉少有表情,像戴著一張精美的面具。甄意覺得陰風陣陣,汗毛倒豎。 門外一聲吱呀,她一驚,慌地回頭。 「姐,上季度的財政報表我看……」戚勉從玄關走來,望見甄意,愣了一秒,隨即笑容綻開,「甄意,你怎麼在?」 她緩過神,戚勉一夜間變了很多,穿著正式的西裝,拎著公事包,片刻前面容成熟而認真,這一刻輕鬆起來。他開始改變了。 「有沒有吃晚飯?」 甄意訥訥地點頭。 「怎麼臉色不太好?」戚勉彎下腰,歪頭看她。漂亮的臉近距離放大,甄意稍稍退後一步:「沒什麼。」 「阿勉。」戚勤勤喚他,聲音褪去冷漠,很溫和,「洗澡了吃宵夜,我給你煮了海鮮粥。」 「好。」戚勉笑,又看甄意,「留下吃宵夜吧。」 甄意勉強彎彎唇角,戚勉這才上樓。望見他消失,甄意說:「我先走了。」 戚勤勤跟她走到門口,若有似無地說:「經過這件事,阿勉脫胎換骨,變好了。很值得。」 甄意再度背脊發涼,連戚勉置之死地而後生,在絕望被棄之後改頭換面,戚勤勤都計算好了。這個女人……縱使甄意一貫口齒伶俐,到了此刻,什麼都說不出。 戚勤勤立在門邊:「甄意,我就送你到這兒。」她站在光與黑夜的邊緣,很美的一張臉,一半白皙,一半黑暗。 她微微笑了,甄意認識她那麼久,她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很淺:「甄意,我和我的家人以後會很幸福,而傷害過我的人,他們的痛苦,會持續一生一世。」 她退後一步,淡笑著關上門。 砰的一聲砸在甄意心上,她驀地渾身一顫。 她沒犯法,也沒犯罪,卻把所有人推入深淵。縱使甄意見識過多少高智商犯罪,也沒見過她這樣的。什麼事也沒幹,卻讓戚家天翻地覆,敵人下場慘烈,弟弟改過自新。 不知為什麼,她並不厭惡戚勤勤:一個心疼媽媽的女兒,一個渴望父愛的女兒,一個嫉妒繼妹的姐姐,一個保護弟弟的姐姐。 姐姐的角色總是這樣,隱忍,包容,飛速地成熟,默默背負一切,把陽光留給弟弟妹妹。 似乎,她也有這樣一個姐姐。 「蘇爺爺——求您了,把衣服換掉好不好?」甄意一身義工護士裝,抱著乾淨的病號服,追著一個邋遢老頭。她今天的任務是給療養院1區的二十個老人換乾淨衣服,可第一個就讓她磨了半個多小時。 言格翻看著病歷,繞過走廊,無意地一抬頭,看見小護士甄意幾乎崩潰,腰杆兒彎得像飽受狂風摧殘的小樹苗,追著一個髒兮兮的老頭在哭求:「爺爺,求求你了,把衣服換掉吧,您都臭啦!」 老頭子精神抖擻地往前走:「誰說的,我是烤玉米,香噴噴著呢!」 甄意差點兒沒扭成一坨縮在地上:「爺爺,求您了,您換衣服,我跳舞給您看好不好?」 「不好。企鵝跳的舞一點都不好看!」爺爺撅嘴,老短腿撲騰撲騰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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