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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看到的言論和視覺證據太直觀,以為直觀就等於全面,不去想為什麼。」言格抬頭望前方,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飽滿而白皙的前額。

  「像唐裳和戚行遠,大家以為直觀等於真實,不去想有沒有可能是假的。像戚紅豆,大家以為直觀等於全面,不去想埋在表像底下的原因是什麼。公眾只會追隨,怕被邊緣化,卻沒有勇氣懷疑,沒有智慧探索。所以我說他們太相信眼睛,不相信腦袋。」

  甄意內心滌蕩,不自禁深吸一口氣。原本腦中的想法模糊不清,不知從何說起,他卻有條有理,不徐不疾,把她想的都理清,清晰而清楚地表達。

  這樣默契的感覺叫她心中的煩躁消退了很多,問:「你覺得戚紅豆應該受到什麼處罰?」

  「這不是我的職責。」言格平靜道,「在我眼裡,她是個病人,僅此而已。」

  她真佩服他坦達專注的性格。

  「一個孩子如果在幼時沒被善待,你又怎麼能指望她長大了善待這個社會?」

  「是啊。」她抬眸,他內心總是平和,所以說出的話才總是克己而寬容。她低頭,微微笑了:「言格,你真好。」

  夜裡的清風從樹梢落下來,微涼。樹影搖曳,路燈的光隨著風晃來晃去。燈光拉出兩道斜斜長長的影子,溫柔地重疊在一起。

  他沒回應這句話,看著地上的「她」,心想,也並不是每個不被善待的孩子都會陰暗,報復社會。所以,她才格外珍貴,格外美好。

  他繼續:「如果一個家裡孩子生了病,那整個家庭都是病入膏肓。」

  甄意想起剛才他和戚紅豆聊天的模樣,感由心生:「言格,你一定會是個好爸爸。」

  言格微愣,表情微妙,沒回應。

  甄意揪著手指,嘀咕:「言格?」

  「……嗯?」他稍稍猶疑,隱隱覺得沒好話。

  「其實我基因挺好的。真的。」她揚起頭,笑得像向陽花,「樂觀開朗,活潑可愛,美麗性感,熱情善良……我要是當你家小孩的媽媽,你賺翻了。」

  是他賺了沒錯,但:「小孩會有一些厚臉皮吧。」他說,「甄意,你一口氣說這麼多形容詞,羞不羞?」

  「真實永遠不會不恰當。」她俏皮地歪頭,拿那天在小樓裡喝茶聊天時他的話回敬。

  那麼久的事了,現在想起,似乎茶香都從記憶裡飄了過來。他不說了,繼續前行,夜幕中,唇角極輕地彎了一下。

  走到別墅院子門口,言格停下來:「你先去吧,我等你。」

  「你怎麼知道我要返回?」

  「沒有為什麼,就是知道。」這話叫他淡淡低沉的嗓音說出來,含義真微妙。

  路燈朦朧,微風輕盈。甄意輕輕道:「等我哦,我馬上出來。」

  返身回別墅,門還沒關。傭人和戚紅豆都不在了,只剩戚勤勤靠在沙發旁,手裡拿著卡片,撕碎了扔進垃圾桶。是言格給她的醫院位址和聯繫方式。

  她回頭見了甄意,漂亮卻淡漠的臉上,風波不起。

  「為什麼撕掉?紅豆需要治療。」

  「戚行遠把公司和紅豆交給我照顧。她需不需要治療,我說了算。」她把父親稱為「戚行遠」,官方,正式,疏遠。

  甄意停了半晌,終於問:「戚勤勤,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吧?」

  「策劃什麼?」她坐到沙發上,一雙丹鳳的眸子斜睨她,嬌豔卻冰涼。

  「小娟娟和艾小櫻的死,和你脫不了關係。」

  「哦?」

  「你恨戚紅豆,想除掉齊妙,讓戚行遠身敗名裂,讓崔菲坐牢。」說出這些話,甄意脊背發涼,無法想像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子會處心積慮做出這些。

  「你很厲害,瞭解家裡每個人的性格,知道什麼能惹怒紅豆,知道崔菲太在乎勢力和臉面,會一錯再錯把事情弄得更糟,同時她非常在乎紅豆;戚行遠也是,能為紅豆豁出一切。

  「壽宴那天小孩很多,為什麼艾小櫻發現好玩的小樹林不叫朋友一起?是你把她騙來的。為什麼選擇艾小櫻?因為她長得漂亮性格刁蠻,容易惹怒紅豆;更因為她身份特殊,崔菲不會報警,怕曾經的姦情曝光。

  「我猜,戚行遠退休想把財產的大頭給紅豆,這刺激了你。或許你一開始只想除掉崔菲、紅豆和齊妙。至於戚行遠,你有些猶豫。但他作偽證陷害戚勉,你對他徹底失望甚至憎恨。他時刻準備瞞不住的時候為戚紅豆頂罪,你暗示他動機不足,讓他把戀童的證據編造好。不然他這麼精明謹慎的商人,怎麼可能把戀童的猥瑣證據留在辦公室電腦裡和家裡?」

  「你一直喜歡天馬行空的想像嗎?」

  「不。有人一開始就拍下戚紅豆把娟娟踢下窨井的視頻,時隔一個月才發佈,剛好卡在媒體曝光戚行遠戀童變態的時刻。如果提前發佈,他就沒法替紅豆頂罪,你也無法毀掉他。

  「你太瞭解家裡的人,猜出崔菲不斷挑撥想借戚勉之手殺死齊妙時,你沒阻止。因為你知道你弟弟心地單純柔軟,再暴躁也絕不會殺人。」

  「巧合。」戚勤勤淡淡道,「阿勉差點兒出事,我就算害所有人也不會害他。」

  「你是不會害他。外人看來證據確鑿,以你的聰明卻很清楚不足判罪。是你告訴他作偽證,讓他說潑的是水。你為他準備了一模一樣的衣服,他逃走時讓他換掉。一個去酒店開短會的人提前準備一套衣服,不奇怪嗎?就像他提前預知要弄髒衣服。」

  「這是商場的禮儀與謹慎,不管去哪兒都要帶一套備用,以免遭遇突發狀況。」

  甄意道:「是,來自商場的是你,而非戚勉。只不過你沒想到戚行遠會睜眼說瞎話。在旁聽席上看見他指證戚勉,你對他的親情徹底消失。」

  戚勤勤有幾秒沒說話,抬眸看她,鎮定道:「說了這麼多,證據呢?」

  「不會有證據,因為你根本沒參與。無意的幾句話,不經意的暗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就這樣讓他們照做。」甄意佩服,更加心寒,「崔菲和戚行遠都失去自由,能照顧紅豆的只有你,他們甚至不會對員警說你知情。你太縝密了。」

  戚勤勤八風不動,面對揭發,不否認也不承認。

  甄意很明白,不承認是因為她太謹慎不留證據;不否認則是因為她不屑說謊,並極度自信即使甄意知道真相,也無法把她怎麼樣。一個女人聰明到這種地步,甄意不知該形容她為強大,還是可怕。

  「你為什麼這麼做?這是你整個家啊。」

  「我的家早沒了。」她殷紅的唇角動了動,閃過一絲極淡的悲涼。這麼久,唯一一次透露情感,是在提到「家」的時候。「人家都說,父母是孩子的後盾。現在看來,果然是。」戚勤勤自嘲似的冷笑,「只不過,他也是阿勉的爸爸,卻背後捅他一刀。」

  甄意原想說什麼,看見她眼睛裡的寂寥,話就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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