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佛洛德 | 上頁 下頁
二一


  店長說:「這麼鬼馬,倒真是不像。」

  言格聽言看向甄意。彼時她正檢查窗戶防盜網的螺絲釘,腦袋幾乎貼到窗臺上。映著外邊樹叢裡的投影燈,她的臉白得像瓷,一雙靈動的眼睛滿是專注,像裝著黑夜,很深邃。小而挺的鼻子旁邊,窗紗一角因鼻息而輕輕翻飛。

  不像嗎?他倒不覺得。

  她總是嘻哈鬼馬,脫線無厘頭,可一旦對某件事上了心,她必能傾注常人不會投入的熱情和專注,把生活過得像拼命一樣。戀愛像拼命般瘋狂,工作像拼命般堅強。

  這樣燃燒熱情的人,往往,無往不勝。

  曾經被這樣的她追到手,是他賺了。

  甄意看了一圈,基本瞭解,謝過店長,一出房門卻愣住。

  走廊對面掛了一幅畫,女孩從高高的樓上墜落,姿態優美像在飛翔。畫框裱了層玻璃,上面有層薄薄的影子,映著甄意吃驚的眼神和她空空的牆壁、門洞,和門上黑色的數字31。

  莫名詭異。吳哲的夢只是夢嗎?

  言格也看見了,他聽甄意描述過和吳哲的對話,所以見到此景,也微微蹙眉:「要麼吳哲來過這裡,要麼兇手接觸過吳哲。」

  下樓到大廳,索磊挺客氣的,說:「別急著走。我這兒沒別的,給你們調杯雞尾酒吧。」

  「行,黑傑克。」

  「獨特。」小夥子噙著笑,果汁冰塊咖啡酒,駕輕就熟地調和。

  甄意坐上高腳凳,問言格,「你呢?」

  「開車。」

  「度數很低的,像果汁。」

  「不要。」

  「就會說不要。」甄意輕輕癟嘴。少年時在深城,「不要」是他最常對她說的話。現在聽到,有微微的時光錯亂之感。

  她托著腮看索磊調酒,言格的目光卻落在他背後的酒架上:「存酒的客人多嗎?」

  「一小部分。」

  「林子翼呢?」

  「存了,員警取了一點去化驗,剩的在那兒。」他回頭拿下巴指了指架子上一瓶金酒。

  因為言格的細緻觀察,甄意有了新想法,林子翼的酒也是關鍵點。她歪頭看言格,意味深長地微笑,言格依舊淡靜,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她想了想,拿腳蹭他的腿,斜過身子湊近他,故意在他耳朵邊上吹氣:「你好厲害。」

  面對她疑似的挑逗,言格沒作聲。

  甄意自娛自樂,笑嘻嘻坐規矩了,一邊喝酒一邊琢磨:

  一,兇手不能從窗子逃走,案發後還在會所;

  二,員警取走林子翼的存酒化驗,說明屍檢出他體內有藥物;為什麼下藥,洩憤的話難道不是死者清醒時更好?林子翼是夜店常客,警惕性不會低,兇手怎麼接近並下藥?

  看來,兇手聰明、謹慎、冷靜,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在偵查學上應首先考慮有前科的。

  甄意歪頭思索著,忽聽見言格清涼的嗓音:「有一點說不通。」

  「什麼?」甄意在思考,一扭頭,眼睛裡光彩照人,直勾勾盯著言格。

  他不太適應,別過頭去:「看得出兇手是精心策劃,蓄謀已久。可殺人兇器,水果刀和剃鬚刀片都是酒吧裡臨時找的,不奇怪嗎?」

  甄意一愣,來不及想,電話響了,是宋依。

  聲音很急:「甄律師,員警抓我到警署了。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沒有殺人!」

  甄意去到警署時,外面堵滿媒體,一見到她,全一窩蜂圍堵上去。

  「警方發現了關鍵證據,宋依真的是兇手嗎?」「是否和唐裳案有關?」

  即使是深夜,甄意也戴著墨鏡圍巾和遮陽帽,衣領豎得高高的,飛快擠過人群。之前的幾個月已足夠讓她厭惡記者。

  會面室裡,宋依低著頭,情緒很低落,沒了平日或虛情假意或頤指氣使的樣子,一見到甄意就帶了哭腔:「甄律師……」

  「我都知道了。」甄意歎了口氣,「宋依,你隱瞞太多了。你說你沒進過案發房間,可警方在窗簾上發現了你的頭髮。這對你非常不利。到底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聲音很低。

  「我有時間等你。」甄意放緩聲音,「你要記住,只有你說真話,我才能真正地幫到你。」

  宋依撐住額頭,良久才開口:「對不起,是我變態。我恨林子翼這種強姦犯,所以我跑進作案現場,你不知道,看他死得那麼慘,我心裡有多痛快。」說到此處,她的嘴角浮出一抹狠烈的笑。

  「我明白。」甄意沉吟半刻,「現在我需要你說一下你測謊失控的原因。警方會調查到,我不希望再次措手不及。」

  白熾燈下,宋依臉色蒼白得可怕:「甄律師,我讓你為難了吧?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說對不起,我只想替你辯護。」

  宋依呆一秒,臉色漸漸寂寞:「知道嗎?我從來不想做演員。演的不是自己,沒有自己的人生,在媒體和粉絲前戴著面具。為了曝光和上位,犧牲很多東西。不過對我來說還好,反正進這個圈子前,我就沒什麼可犧牲的了。」她淡淡一笑,非常平靜,「我喜歡畫畫,想做畫家。可十六歲,永遠忘不了那天,回家太晚,經過巷子時……有六個人,有個很胖很重很噁心,我的胃都要被擠……」

  「宋,你不用說這些細節……」甄意眼神無處安放,一抬眼,眼睛被燈光刺得生疼。

  「他們怎麼都進不去,」宋依沒聽,平常地繼續,「蠻橫地嘗試,一個一個,我疼得恨不得把心臟挖出來,疼得哭著喊媽媽,結果給媽媽這個詞招來粗鄙的羞辱。他們得逞了,我沒想過時間那麼漫長,一秒一秒分割到無限。完事後,他們言辭辱駡,往我身上撒尿。我一直在流血,身體內部被撕裂,住院很久。媽媽申訴無門,那幾個人在小城裡一手遮天,員警睜眼說瞎話。媽媽走投無路拉橫幅申冤,反而被打。她靜坐自殺,以為可以引起關注,但沒有。」

  甄意握著拳頭,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新聞中的社會慘劇搬到她面前,她心中悲憤得無以復加。

  「活著,真的好難好痛苦!」宋依笑笑,「可我沒有媽媽勇敢,我怕死,就去做週邊,賺錢換了張臉,改行做模特了。我以前比現在還漂亮,信嗎?」

  她扭頭看甄意,甄意已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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