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阿基米德 | 上頁 下頁
一八〇


  「不管是從姐姐的角度,還是從我丈夫家族名譽的角度,我都希望S.A.能像以前那樣,生活得單純又平安,乾乾淨淨的。」

  甄愛輕聲:「他一直都很乾淨。」

  安妮笑了笑:「正因為如此,這樣純粹的孩子被冤枉抹黑,才叫人格外心疼,不是嗎?」

  甄愛一怔,臉色發白。

  「他很幸運,出生在這個講證據的國家,還有強大的家族支撐,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因為沒做的事入獄,縱使有一天,陷害他的人把他弄得聲名狼藉。」

  甄愛清麗的臉又白了一度,聲音不像是自己的,很虛:「S.A.他不在乎。」

  「我相信他不在乎;但我驚訝你竟不在乎你會給他帶來的災難和厄運。」安妮直言不諱,讓甄愛臉紅了,「S.A.的家族有無數像他一樣的科學家,像你一樣的科研者,還有更多像斯賓塞一樣的從政者。家族龐大,所有人的名譽息息相關。S.A.的確不在乎自己的聲譽,但他一定會對家族裡其他正直生活努力工作的人心存內疚。」

  甄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攥著杯子,腦子裡空白一片,像被扔在空茫茫的冰天雪地裡,寒冷,迷茫,不知所措,沒有方向。

  安妮望著言溯的白襯衫,道:「你看,他又受傷了。」

  甄愛心裡悲涼,卻不甘心,近乎發洩地挑釁:「等現階段的研究完成,我會終止和你們的合作,不管我和他結局怎樣。」仿佛這樣就能爭氣了。

  安妮不信,淡淡道:「可我認為,你不會放著你媽媽留下的爛攤子不管。」

  甄愛梗住,大感挫敗。

  剛才的較勁和鬧脾氣其實是無理取鬧,安妮說的本來就對,她現在好想變成不明事理任性胡鬧的女孩,可她終究不是。

  仿佛這一刻,兒時的馴服個性終究占了上風,她沉默良久:「你們又怎麼能保證我下一次的安全?」

  「自從你亂跑去哥倫比亞大學聽講座後,他們就摸到你的行蹤。你應該清楚,你不是平常人,不能任性去想去的地方。」安妮說,「我記得在歐文之前,前一任特工剛死,你那時情緒很抵觸。說……」

  「一輩子住在地下嗎?」甄愛面無表情地替她說了。

  那時她一直深居簡出,偶爾去人多的地方就會出事。換了幾位特工後,她深深自責,說不要人保護,永遠住在地下實驗室裡做研究好了。

  那時她不覺得這是什麼艱難的事,還習以為常。可上面出於心理健康的考慮,沒有把她和外界隔絕。

  坐limo車回去的路上,甄愛心都是涼的,從沒像此刻這麼絕望。

  她知道,除了歐文,很多時候還有其他人在暗中保護她。如果沒有證人保護計畫,她會很快被亞瑟抓回去。現在他遲遲不動手,不過因為盯上了言溯。

  或許真的到了再次換身份,從這個新世界消失的時候。

  她埋頭在言溯的胸口,不肯抬臉看他,只是緊緊把他摟住,像孩子抱著唯一的玩具。

  以前,她覺得時光是靜止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著永無盡頭的實驗,做一隻小機器人也挺好。關在實驗室裡,很多年後,死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也算樂得其所。

  一個人,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交集地活著,沒有任何掛念地死去。很好,很適合她。

  可現在她不想走了,她的生命裡,只有他這麼唯一一絲光亮,她怎麼捨得放棄。只是想著再見不到他,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樣慘痛。

  她從來不知道孤單和寂寞是什麼,可現在變了,她愛了他了。

  再回去,心回不去了。如果自己一個人,天天想著他,那麼長的一輩子,她怎麼熬得過得去?

  但就像安妮暗示的,他帶給她無盡的希望和快樂,而她帶給他的是無盡的苦痛與災難。

  情感上出現顛簸,理智也混亂了。她陡然覺得自己的人生過得實在懵懂而冒昧。她這樣的人其實一點都不適合言溯。他那麼好,可她呢?

  從小到大,她的生活圈子極其簡單。沒人教她正邪對錯。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一度以為亞瑟他們做的事自然而正當。

  有時候想多了,自己都搞不清楚。外面世界定義的正義和公平就正確嗎?還是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團結立場相同的人抱成團,替自己的組織辯護發言罷了。

  就像蘇琪,她從兩個極端裡走過。她究竟是對是錯?

  甄愛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心中對好與壞的定義是什麼,很多時候沒有明確的標準,只是隨心去做,不想讓心裡難受內疚。

  可如今,她什麼也沒做,心裡卻是無法排解的痛苦自責。忽的想起年少看曼德拉傳紀,那位自由戰士被囚禁在羅本島監獄時,說:有時候,一些註定消逝的東西,無論你怎麼努力,都無法挽救它消失的命運,終是徒勞。

  她心裡,悲觀的情緒在蔓延。

  言溯見她情緒不對,貼近她的額頭:「怎麼了?」

  她很迷茫,眼神空空:「S.A.,蘇琪背後的神秘人是伯特,一定是伯特。」

  他並不意外:「我大致猜到了。」

  甄愛腦子疼得厲害:「S.A.,我不喜歡現在保護我的正義人士,他們總說一些讓我討厭自己鄙視自己的話,總讓我的心發疼。」她揪著他的手臂,語無倫次。

  「我知道說這些話很荒謬,但以前我從沒覺得伯特的行為哪裡不對。他一直都是那個和我一起長大性格鬼畜的男孩子。我因為他的維護把他當親人。雖然我不該這麼說,但在我離開組織之前,我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行為而羞愧,可現在,每一刻我都覺得無地自容。」

  言溯眸光暗了,手臂下滑,緊摟住她不住顫抖的身子,想給她傳遞力量,可她的迷茫與惶恐來自心底,連聲音都是抖的:「自從逃離後,我就很清楚,我是壞人,是惡魔。我在CIA他們面前不敢抬頭,不敢看他們的眼睛。我討厭他們!」

  她眼睛裡淚霧閃閃,滿是驚恐,說話越來越快,完全混亂:「S.A.,如果我只是從一個組織逃脫進入了另一個組織?不,我不該這麼說。他們是對的,我卻和他們吵架,還說氣話不肯再工作。我竟有這種想法,我怎麼能不彌補媽媽犯的罪孽?我怎麼……」

  「Ai,不要說了。」他見她幾近失控,臉頰緊貼住她的嘴唇,「我都明白,不要說了。」

  他的唇貼在她的耳邊,心跳紊亂。一貫沉靜,此刻卻因她的迷茫和動搖而微慌。

  他知道,她受欺負了;他沒有保護好她;她在不安在驚慌;他卻無能為力。

  突如其來,他腦子裡跳出一個荒誕的想法,她覺得外面的世界沒有S.P.A好,想回去?

  他驀然一僵,手臂下意識收緊,把她細細的身子摁進自己懷裡。聲音卻輕:「Ai,怎麼了?為什麼迷茫,為什麼沒有信心?」他嗓音低醇,像一把琴。

  甄愛被束縛在他懷裡,很難過。他總能輕易給她溫暖,讓她的委屈感彌漫上來,嗓子哽咽了:「你為什麼從不迷茫,為什麼總有信心,你怎麼知道你目前堅持的正確就是正確的?」

  她其實想問,你怎麼知道你現在喜歡的人,就是你理想中的愛人?

  可她不敢。怕提醒了他。

  言溯懸著的心緩緩落下,之前被萊斯懷疑他都不急,現在倒體驗了一把囚犯入獄又被釋放的感覺。她被他箍得太緊,呼吸有些亂,卻不願像往常那樣掙開,反是樹袋熊抱樹枝一樣牢牢環住他的腰。

  他任由她往他心裡鑽,隔了半秒,吻住她的頭髮:

  「Ai,我堅持心中的正確,但不認為它是絕對的。每人心裡都有自己的尺規。當你的思想和別人碰撞摩擦時,如果不懂得守護自己的本心,就會動搖。我不跟隨任何人,也不依附任何勢力;或許因為這樣,才始終堅定。但,你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他稍微鬆開她,手掌捧住她的臉,手心溫暖,眼神清澈,直直看進她心裡:「Ai,請你相信我的眼光,尤其是我看女人的眼光。」他又看出她的心思了。

  甄愛心裡平靜地震撼著,小小的臉在他的巴掌裡,靜靜盯著他。

  他微微低頭,額頭抵住她的額頭:「Ai,我希望你以後能做你想做的事。如果你覺得現在的工作你其實喜歡,就拋開你施加給它的情感,或負疚,或重擔,把它當做單純的工作來做。你要是選擇這條路,我願意和你一起改變身份;如果你厭倦了它,也請你放下所有的包袱,輕輕鬆松地跟我走。不需要證人保護,我保護你。我們取道古巴,然後環遊世界。你要是怕有誰認出我,會傷害我,我不介意毀掉現在的容貌。」

  甄愛心中大震,他什麼時候自顧自下了這麼重大的決定?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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