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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他始終繃著臉靜默,看似認真地開著車,清俊的臉卻比平時還要冷清,他無聲地生氣了,但是,是在氣自己。

  甄愛原本準備一直不說話,但等了十幾分鐘,覺得他差不多消氣了,又覺得剛才希爾教授那樣斥責他,他服服順順地承受,實在替他委屈。

  她是想安慰安慰他,便小聲道:「是因為你,才抓到傑森,阻止了第二場爆炸啊。」

  「有百分之十的運氣。」言溯冷靜地接話。

  「啊?」

  「今天的案子天時地利人和,非常順利就破案。這樣,我或許不會反思今天犯的錯誤。這很危險。」

  「錯誤?你的意思是,」甄愛想起剛才他和希爾教授的對話,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沒有等待FBI行為分析小組,過分依賴犯罪心理?」

  說完才覺唐突。

  「概括能力不錯。」他不以為意,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還好希爾教授把我訓了一頓,不然,我要是不知不覺中養成這個習慣,以後會害死我,更會害死別人。」

  甄愛的心震動了一下。

  經過剛才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斥責,他對希爾教授的情緒是,完全的感激?

  他的心,是有多開闊!

  她很想參與其中,小聲說:「能……給我講講這兩條錯誤嗎?」

  言溯的神色稍微松緩,道:

  「第一點,當時現場畫像時,我說過保留一兩條錯誤的權利。如果當時有完整而專業的團隊,隊員之間就可以互相補充糾正。不完善的資訊很可能耽誤時間或是抓錯人。儘管後面傑森的一切都符合我的描述,但我們不能通過結果驗證過程的正確性。我今天確實衝動了。第二點,我過分依賴了犯罪心理和行為畫像。」

  甄愛不解:「可是我覺得很神奇很正確啊!」

  他很簡短地說:「在現在這個社會,很多正常無害的人也會經常出現反常的心理,或異常的行為。」

  甄愛一愣,這才發現問題所在。

  當時聽到言溯的畫像描述時,她想到了哥哥。其實仔細一想,自己也是。可她會報復社會把無辜的人炸飛嗎?

  她不會。

  「心理側寫只能縮小範圍,不能鎖定罪犯。FBI行為心理分析小組在實際畫像的過程中,也要根據法醫,法證,資訊調查等各種資訊一遍又一遍地反復修改畫像。從來沒有一蹴而就的案子。FBI行為分析小組對組員的入門要求是10年以上的工作經驗。你就知道FBI對這個神奇的學科有多謹慎。」

  言溯規規矩矩地陳述,臉上的紅色漸漸褪去一些,卻染上了一絲自責的羞恥。

  「希爾教授一直跟我說,在抓捕罪犯的領域,從來沒有單獨某個神奇的學科,也不會有單獨某個神一樣的罪犯剋星。有的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他是對的。我今天卻忘了。」

  甄愛聽到這裡,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起媽媽說的話:英雄多的時代,多動盪。還好,總有這些無私而一絲不苟的人。所以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的英雄,但也沒有那麼多的冤屈。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怎麼了。」他自嘲似地一笑,再不說話。

  甄愛的心咯噔一下,亂了節拍。她扭過頭,望著窗外流動的風景,輕輕地紅了臉。

  是因為,他給她的那個承諾嗎?

  醫院檢查顯示甄愛並沒有大礙,只是耳廓處有輕微的皮外傷,塗點兒藥就好了。

  言溯在紐約的曼哈頓區也有公寓,歐文和甄愛都沒住酒店,而是住他家。

  甄愛回家把自己清理一遍後已是晚上十點多,走下樓去客廳時望了一眼靜靜的電梯——歐文還沒回來。

  只有言溯一人在。

  他剛洗過澡,頭髮還有點兒濕,換了身白色的棉布t恤和長褲,正坐在檯燈下看書。

  甄愛倒了兩杯水,放一杯在他身邊,自己則捧了一杯,窩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慢吞吞地喝。

  言溯瞟一眼茶几上的玻璃杯,複而垂眸看書,隨口問:「還不睡覺?」

  「習慣了晚睡,睡不著。」

  言溯不說話了,心思重新回到書上。

  甄愛問:「歐文這幾天都不見人。他在忙什麼?」

  言溯沒有回答。

  歐文說要去查一查甄愛的過去。那天他對言溯說這事時,言溯先是鄙視了他的職業操守,然後對他此行的成功性表示深深的懷疑。畢竟,證人的資料保密程度極高。

  可其實他也有些好奇。

  比如今天,就發生了好幾件不同尋常的事。神秘人的鸚鵡螺,甄愛口中的黑白線。

  甄愛見言溯埋頭不語,以為自己打擾了他看書,剛想要起身離開,言溯卻抬頭:「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聽一貫清心的人說出「好奇」這個詞,還真是難得。

  「什麼事?」

  燈光下,他的眼瞳黑黢黢的:「今天在現場,為什麼你知道是白線?」

  甄愛料到他會這麼問,並不驚訝。

  她重新靠近沙發裡,抱住雙腿,淡淡道:「我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

  他合上了書,眸光靜靜鎖在她身上:「所以?」

  甄愛不太習慣他的直視,低低地垂下烏黑的睫羽,便遮去了眼眸中的一切情緒。

  她從來都不會傾訴,也不會聊天。

  可今天,哥倫比亞大學的林蔭道上,他不是說很想瞭解她嗎?

  那句話很神奇,她突然也想被他瞭解。

  想瞭解,就要先知曉吧?

  「那個人給了我一個遙控器,黑白鍵控制著黑白線。我請求他,不要這樣。他說好吧摁下白色鍵吧,那樣就不會爆炸了。」

  淡乳色的燈光裡,她的臉白皙得近乎透明,沒有丁點兒波瀾起伏,仿佛說著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故事。

  「我知道他是個惡魔,他一定不會告訴我正確的答案,所以我選擇了相反的按鈕。可顯然,他早就猜到我會懷疑他。結果我摁了黑色的鍵,爆炸了。」

  言溯垂眸,撫摸著手中的書,波瀾不驚地問:「死的人,是你的第幾任特工?」

  「不是,」甄愛輕描淡寫,「是我媽媽。」

  言溯清俊的身影陡然頓了一下,他抬眸看她,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沒有哪怕一絲的悲傷,看上去像已經麻木。

  可,他很確定,她並非麻木,而是經歷的一切在超出她的承受範圍時,她會選擇本能地縮回去,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來看待,不悲不喜。

  看著她平靜而蒼白的容顏,他的心頭突然湧上一陣陌生的疼痛。

  「我並不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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