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阿基米德 | 上頁 下頁
一六


  歐文的刀叉掉進盤子裡,一臉悲痛地趴倒在餐桌上,悶聲悶氣地控訴:「Ai,如果你也這樣,我真的會瘋的。」

  甄愛笑笑,「啊,我只是說著玩玩,三文魚還是很好吃的。」

  晚飯後,歐文獨自去山林散步;言溯在圖書室看書;甄愛則跟著Marie去看房間。

  二樓是古典的歐式城堡風格,羊絨地毯石壁掛畫,繁繁複複的幽靜長廊,要是沒有女傭帶領,絕對會迷路。

  她的房間在言溯隔壁,室內裝飾簡單乾淨,沒半點兒冗繁。

  Marie幫她鋪床,邊拾掇邊自言自語說言溯骨頭不好,所以家裡的床都是硬板的,還嘀嘀咕咕說什麼:「他是個奇跡。」

  甄愛沒懂,也沒問,收拾好了和Marie一起下去。

  去到圖書室,言溯雙目微闔坐在輪椅裡,修長的雙腿交疊著搭在鋼琴凳上。不知是在小憩,還是在思考。許是閉上了那雙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的他看上去異常清潤,甚至有些柔弱。

  鋼琴和書架間拉了幾條長長的線,夾著一排排現場照片和記錄紙。

  「在想證詞的事?」甄愛沒地方坐,靠著鋼琴。

  言溯睜開眼睛,見她立著,把雙腿往這邊挪了一點兒。甄愛看著鋼琴凳上緩緩消散的一個腳後跟印子,心裡怪怪的,在他腳邊坐下。

  「不是。」他垂眸,不知在想什麼,抬眸時已恢復一貫的清明,「知道為什麼這四人的回答都類似嗎?」

  甄愛不答,她知道這種時刻他寧願自說自話。

  「因為最模糊的回答就是最安全的。每個人都有想隱瞞的事,卻又想知道自己隱瞞的事警方知不知道。」

  甄愛輕咬唇角,黑漆漆的眼睛在燈光下眸光流轉:「但你想說這種小案子根本難不倒你,是不是?」

  「是。」

  「人的交流中,75%是非語言的。即使他們口語表達25%的謊話,我也能看到75%的真實。」言溯抬手往鋼琴鍵上劃過,一串清幽的音符,「真遺憾,他們碰上了我。」

  這樣傲慢自負的話,由他一說,變得格外的真實。今天訪問證人時,她已瞥見他腦子裡的閃光。

  甄愛抿唇,因為他,她參與到了外面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她忐忑而無措,卻開心而期待。但表面上沒她仍是風波淡淡,抬眸直直盯著他看。

  太過直接的對視讓他臉色一僵:「怎麼?」

  「你竟然沒有推斷他們的性格。比如泰勒不甚明朗;文波謹小慎微;趙何左右逢源;楊真個性詭譎。」

  言溯鄙夷:「你這種行為分析說出去會被人打死。」

  甄愛聳肩表示無所謂。

  言溯微一低頭,淺色的眼眸遁入幽深:

  「根據證據推斷事實可以,但擅自給他人做心理畫像就牽強。這不是連環殺人案裡虛幻的不明人物。他們四個很正常地站在我們面前,連犯罪嫌疑人都稱不上。以自己的專業知識去窺探普通人的心理並下定論,這是精神上的侵犯。毫無疑問,這不是我學這門專業的目的。」

  甄愛微訝,被他這瞬間平靜無波的浩然正氣震撼。

  有氣勢也有收勢,這才是一個真正可靠可信的男人。

  難怪這麼年輕就成了FBI和CIA的特別顧問,擁有這樣專業技術的人不少,可他這樣底線分明的人才最可貴。

  言溯補充:「行為分析不是單獨的學科,也沒你們想像的那麼神奇。很多時候都要輔助心理刑偵法證。有些時候,連證據都可能是假的。」

  甄愛心裡忽然一片寧靜,聽得見自己緩緩的心跳聲。

  「一開始你說少了三樣東西。除了珠寶盒和戒指盒。第三樣應該是紙條,可你怎麼確定現場有紙條?」

  言溯從繩子上摘下一張照片,遞到甄愛跟前。

  是梳粧檯被霧雨沾染後留下的兩塊印記的特寫,一個長方形,一個正方形。長方形印記上有一個小三角的凸起,被他用紅色馬克筆圈出來,格外明顯。

  甄愛心服口服。當時在現場他就看出來了。他的觀察力太敏銳。

  「原來飾品盒下壓了張便簽紙。現在飾品盒摔在地上,紙卻不見了。」

  「嗯,我特地叫人檢查那裡,有不乾膠的痕跡。便簽紙上的。」

  「會不會是兇手拿走了?」

  「可能性不大。」言溯把玻璃杯穩穩放在鋼琴上,淡然道:

  「飾品盒是有人抽那張紙條時不小心摔在地上的。之所以抽,是因為來人站的位置不方便,不想踩到血跡。隔得太遠,不能把飾品盒拿起來再拿紙。飾物掉進血泊裡,卻沒沾上血。說明來人取送紙時,血跡已開始凝固。我不認為是兇手回來取的。他要是一開始想拿走什麼,就不會忘記。」

  他靠進椅背:「所以說,在我們發現凶案現場之前,就有人去過了。」

  他像一個巫師,完全控制了她的思想。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聽到他清沉又醇雅的聲線,不慌不忙像彈鋼琴般優雅,抽絲剝繭般地細數案件。

  這是她從未接觸過的,證據,推理,細節,一切緊張又刺激,每一點細微之處的發掘都牽一發動全身,一點點彙集,在將來的某一刻,量變引起質變。

  那是多驚心動魄的一件事!

  她認真看著他,突發奇想,不知道他的腦袋是怎麼運作的,好想解剖開來看一看。

  言溯眸光一轉,整好撞上甄愛靜靜的眼神。和往常一樣,很乾淨,卻很清深,沒有透露任何情緒,沒有任何行為學心理學的理論可以依靠。

  自第一次見面,他看出她大量的資訊後,之後的每次相處,反而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再也沒有新的資訊可以補充。

  她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越接觸反而越看不透。

  更奇怪的是,他們的思維總能碰到一處,不會無話可說,不會節奏不對,也不會莫名其妙。

  甄愛問:「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他漫不經心地「嗯」一聲。

  「那你在等什麼?」

  「兇手是怎麼離開現場的?」言溯雙手合十,抵在嘴唇邊,眼神銳利地看著虛空。

  甄愛也皺眉,兇手原計劃溺水殺人,那怎麼讓自己沒濺到血,或者濺了血卻安全離開?

  言溯放空眼神,仰頭望住圖書室頂高高的彩繪玻璃窗。

  窗外是無邊的黑夜,襯得玻璃上的彩色圖畫格外鮮明,他忽然說:「想起小時候聽的童話,那個世界總是善惡分明,十分簡單。」

  甄愛驚訝:「你小時候也看童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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