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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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挪到門前,只看到了緊閉的院門,油漆已經斑駁,又冷又硬地呈現著清冷的色澤。 院內沉沉,不見半點燈光,似乎根本無人居住,寧靜得可怕。 院門外的值房裡,有衛士探頭看了一下,立刻跑過來,低聲請安:「王爺!」 秦王似乎醒悟過來,點一點頭。 衛士不待他詢問,已低低說道:「夕姑姑出來過兩次,買了兩條魚,一斤青菜,十個雞蛋。她們晚上吃的應該是魚湯。王妃早上在院子裡轉了幾圈,采了兩束花進去;中午沒出來,應該是怕熱;傍晚時王妃出來拔草,遇著了一條蛇。屬下聽聞驚叫進去看時,王妃已抓了塊磚頭把那蛇給砸死了。」 秦王抬頭望著天上一輪極皎潔的明白,似乎正賞著月,根本沒在聽衛士在說什麼。 衛士像是習慣了秦王的冷淡,躬著身向後退去時,秦王忽然低聲道:「明天去領些驅蛇的藥,悄悄放院子裡去罷。」 衛士低低應了,悄無聲息地離去,仿佛從不曾出現過。 而秦王也帶我繼續散步,似乎真的只是無意經過,無意和人說了兩句話而已。 走出了好遠好遠,我才聽到秦王自語般輕嘲:「蛇也不怕……她總是膽大包天,我都不知道……這天底下有沒有她怕的人,她怕的事……」 膽大包天的女人,其實並不只棲情公主一個,至少,我知道比我晚進門的曹芳菲就是一個。 秦王很寵她,甚至鼓勵她胡天海地地胡鬧。他和我說,曹芳菲像一隻小老虎,伶牙俐齒有著尖利爪子的小老虎。 我不動聲色,悄悄找來熟知王府舊事的老人來詢問,不出意外地聽說,棲情公主也曾是個愛鬧愛笑的人,甚至任性驕縱,行事跋扈…… 我便覺得曹芳菲和我一樣的可憐,甚至後來娶來的茹晚鳳等妾室,都是可憐人。 秦王到底在愛惜我們,還是愛惜著我們身上能看得到的他那些影影綽綽的過去? 我對那個棲情公主已經好奇到極點,到底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讓秦王這樣魂不守舍,即便身處花叢之中,縱聲歡笑之時,眼底仍有著深深的陰霾,如山嵐般不時湧動。 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我終於見到了秦王妃,棲情公主。 她來找她的乳母,那個曾經救過秦王性命的夕姑姑。 我並不知道,是什麼事讓夕姑姑那樣苦苦地跪在雷雨中懇求,又是什麼事讓秦王對救命恩人的懇求無動於衷,只除了,他說話時,似乎刻意地比平時高聲,掩飾著某種空洞和迷茫;而眼神,則不時飄向那緊闔的門。 當門外傳來清冷的叱喝聲時,秦王沖了出去。 那個素衣銀釵的冷漠女子,和想像中一樣的美豔驚人,可我沒有瞧出半點傳說中的驕縱活潑,一身蕭蕭落落的衣飾,反將她襯得如月夜仙子般高貴,連雨水都似凝固在空中一般。 那種高貴絕豔,只怕秦王在府中任何女子身上,都不可能看到。 面對高高站在階上的秦王,她的眼神犀利,吐字如刀,仿佛這天底下,只有她才是最高貴的公主,只有她可以這般矜狂驕傲,而領兵千萬的秦王殿下,不過是她裙邊等她垂憐的一條狗。 我自幼怕雷,那樣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忍不住往秦王身邊閃。 他雖是攬住我,可他的手居然在顫抖著。 面對那個顯然被他囚禁著,掌握住生殺大權的女子,他的手居然在顫抖,仿若在傳遞著無助和悲哀,讓我看得心都揪起來。 棲情公主,棲情公主,為何如此優秀的夫婿,會讓她視若敝履? 她腹中懷著的孩子,到底又是誰的,才能將秦王傷恨成這樣? 我想問,可我終究沒敢問。 我只是眼看著秦王自那日起連表面的安樂都無法維持。 佳人,美酒,歌舞,淋漓盡致的奢靡浮華。 我不知道秦王在騙人還是在騙己。 他眸中的傷痛,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我承認我懦弱。 我選擇了退縮,藉口懷孕不適,遠離了他身邊的暄囂,他眼底的痛苦。 而有人選擇了行動。 秦王的縱容,終於讓曹芳菲再次無法無天,惹出了禍事。 她居然闖入秦王絕對禁止去驚擾的青衿館,招惹了棲情公主,並鬧出了金冊玉印之事,直接導致了最激烈的結果。 詳細的經過,我並沒有親見。 當我知道時,一切都已不可收拾。 重傷的皇甫棲情被帶回正房…… 秦王一次次被夕姑姑惡毒罵著趕開…… 秦王想喝酒,卻不敢喝,只在門外遠遠地望著,望著一室的忙碌,與閻王爺搶著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子…… 終於醒了,卻被發現已經失明…… 面對秦王,棲情唯一的一句話是,她怎麼不死…… 他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愛?又是怎樣的恨? 我無從瞭解。 並且,也永遠沒機會瞭解。 皇甫棲情死了。 據說,是死於傷勢的反復。 她那些忠心的故燕侍衛,一反素日的恭敬溫順,披麻戴孝,仗劍執戟,向秦王索要他們的公主。 他們向秦王要他們那個曾經活蹦亂跳傾國傾城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公主。 而秦王跪在棲情公主身畔,整個人竟似碎了一般。 如同一枚琉璃寶珠,碎作了幾百瓣幾千瓣,每一瓣都是透明的淚水的光澤。 故燕侍衛要帶走他們的公主;那個據說曾經很護秦王的夕姑姑也要帶走公主。 縱然秦王曾有無數個理由留下他的王妃,在他親手害死棲情後,他的理由只能讓故燕部下更加怒火沖天。 曾經平靜如水由著秦王安排擺佈的故燕侍衛,和他們的公主一樣,潛藏著的激烈如暴風驟雨。 安亦辰,我那橫掃千軍智謀過人的秦王夫婿,竟給他們淩厲的話語,逼得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然後跪在那裡,由著那些人抬走了棺槨,從他跟前走過。 等那隊雪白的隊伍走過,他才伸出了手。 伸出了手,對著虛無緲然的空氣,輕輕地抓,輕輕地握。 什麼也沒有抓住,什麼也沒有握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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