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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勝負未分之際,西南肅州蕭氏引兵四萬餘人相助秦王,大破新帝軍,安亦淵為部下所殺,秦王一統天下,繼位為帝,改元恒顯。

  大封群臣後,有司請立後妃。

  此時,被封作肅王的蕭況進宮謝恩,卻帶了一稚齡小兒入宮,脖中掛一紫鳳寶玉,鑲金嵌寶,尾羽張揚,狀若一飛沖天。

  蕭況稱,此為甥女遺孤,被一林姓侍衛輾轉自遠方送來,名曰無恨。

  那小兒應對有禮,進退有據,眉目清靈慧黠,若恒顯帝之雍容,又若皇甫氏之靈逸。

  恒顯帝黯然泣下,攬之入懷曰:「真吾兒也!」

  遂將此子易名為昊天,冊皇太子,追封其母皇甫氏為皇后,自此除原有諸妃,終身不復再娶,中宮空缺。

  安昊天長成後繼位為君,年號鳳棲,亦為一代明君,勵精圖治,一如其父,遂得田疇修辟,倉廩充實,路不拾遺,史稱恒鳳盛世。

  §謝夫人番外:莫道無情向花蔭

  我是謝蓉兒,我的伯父,是大晉王朝高居文官之首的謝相爺謝洪楚。

  伯父常和我說,一定要為我找一位舉世無雙的少年英傑,作為我的夫婿。還說,或者,謝氏一門,將來會靠我光大門楣。

  我並不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聽他幾次在我跟前讚歎秦王機謀出眾,遠超群儕時,我才知道他指的是秦王。

  他想把我嫁給秦王為側室,並且,在數次努力後終於成功。

  新婚之夜,我見到了我的夫婿,那個傳說中英明勇武的男子,雍容爾雅,天生有種讓人心折的氣質。

  我幾乎毫不猶豫地認定,我一定會愛上他,就像……他愛上皇甫棲情一樣。

  是的,沒成親前,我就知道,秦王愛著那個前朝的公主,他們的故事,早被坊間傳成了傳說。才子佳人,英雄美女,無數個版本殊途同歸地演繹著完美的結局。

  秦王殿下和棲情公主,本是瑞都城恩愛夫妻的典範。

  可直到很久以後,我都在懷疑著這傳說的真實性。

  他們,真的恩愛過嗎?

  我的洞房花燭夜,過得很不安寧。

  秦王有幾分醉意,卻並不就寢,而是溫和地和我說了一句:「你先睡吧!」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的神情泛著骨子裡透出的冷淡和憂傷,仿佛那種溫和的語氣,只是出於從小的教養和本能的掩飾。

  我很不安地和衣臥下時,秦王在喝酒。

  本該兩人喝的合巹酒,他獨自喝著。兒臂粗的大紅喜燭,投下明亮的光影,落在他半敞的吉服上,看來居然那樣的落拓和悲傷。

  他是秦王,晉帝的愛子,威望和才識,令群臣折服,甚至令他的太子兄長忌憚不已,欲除之而後快,卻始終無隙可尋。

  那般優秀的男子,為何看起來這樣的不開心?我很想問,可到底不敢,不敢去問這個才和我說了一句話的夫婿。

  我聽說過他很愛他的王妃,甚至很長時間不願意迎娶側室。可如今,我不是他自己願意娶回來的麼?他又在悲傷什麼?

  我也覺得有些委屈,又不敢委屈,只臥在床上,悄悄地一直盯著他的背影,隱隱地冀盼著,他能回過頭來看一看我,記起這裡是他的洞房,而我,則是他的新娘。

  我不是正室,但畢竟是誥封的一品夫人啊!

  可鬧騰了一整天,我到底也撐不大住了,是什麼時候滿懷心思地睡著的,我已經記不得。我只記得,朦朧之際,一道黑黑的人影壓了過來,在我的驚叫聲中吻住我。

  好一會兒,我才悟出,這人是我的夫婿,醉了的夫婿。

  這個被傳成了傳說的男子,滿臉的淚水,一邊解著我的衣裳,一邊喃喃低語:「並不是只有你,並不是只有你……」

  我在夫婿狂亂的動作和迷離的眼神裡迅速由一個少女褪變成一個女人,同時領略的,是酸苦與甜蜜交錯的複雜情愫。

  我的夫婿,心裡有個女人,一個得不到的女人。

  是王妃麼?那個並不曾在我的婚禮上出現的棲情公主?

  可是,棲情公主是他名副其實的妻子,他們甚至有那許多浪漫的過去……

  我很快知道,他與棲情公主的恩愛,已經成了過去,哪怕是浪漫的過去。

  棲情公主帶了她的乳母,早就搬離正房,住進了一所偏僻的青衿館。

  我悄悄在隨嫁的侍女去打聽原因時,眾人都是諱莫如深,只有一些隱隱約約的謠言,在看似平靜的水底,波瀾湧動。

  有人說,是棲情公主變了心;有人說,棲情公主本就有個相愛的情人;也有人說,棲情公主曾經私下與那情人相會;更離譜的說法,棲情公主不但與情人相會,還懷上了情人的骨肉,才被秦王打入冷宮……

  事實是怎樣的,或者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可便是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去問秦王。

  棲情公主,或者秦王妃,似乎已成為秦王府的禁忌,縱然背後的議論再多,也無人敢在秦王面前提及半個字。

  曾經,我穿一襲暗紫雲紋的袍子,去迎剛下朝的秦王時,他那溫柔而笑的面容,驀然地發白。

  「換了,不許穿這種顏色的衣物!」第一次,他那樣森冷地和我說,淩厲得仿若蘊了冬日裡寒霜的冷凝和冰寒,全無平日的溫文貴氣。

  我性情溫默,他清貴和煦,成親之後,雖然交談不多,卻從不曾這樣高聲對我。

  他總喜歡聽我彈琴,邊彈著邊唱著一首詞。

  「鸞孤月缺,兩春惆悵音塵絕。
  如今若負當時節,
  通道歡緣,狂向衣襟結。
  若問相思何處歇,
  相逢便是相思徹。
  盡饒別後留心別,
  也待相逢,細把相思說。」

  他仿佛聽不厭這首詞,有時怔忡起來,他會低低地說:「譬如,就譬如我又出征了吧?你會想我麼?還會這般想我麼?」

  可他不待我回答,便會匆匆離去。

  那樣清亮的黑眸,竟是水氣迷蒙。

  再後來,我到正房去找他,無意看到了他正坐在房中,輕輕撫摸一件暗紫雲紋的狐皮斗篷,連我進去好久都沒發現。

  他臉上的神情,帶了從不曾見過的一擊便破的脆弱,泡沫般易碎,讓我忍不住便流下淚來。

  我悄悄退了出去。他必定不願意自己的脆弱,那樣清晰地呈現在一個外人的面前。

  不錯,是外人。

  除了皇甫棲情,其他的女人對他來說,都是外人吧?

  我後來聽說了,那件斗篷,是皇甫棲情親手所裁制的第一件衣裳;而他讓我彈的曲,是皇甫棲情彈過的。

  說相思,道相思,訴盡相思,可他相思的人,明明就在王府之中,他的模樣,為何像是遠隔天涯?

  後來一次,他很難得地在一個安靜的夏夜陪我散步。

  明明,我想往另一邊走去,他卻無意識般,將我拉向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小道。

  踉蹌走了好一會兒,他站定在一處院落前,出神地望牆頭伸出的數枝薔薇躍動,眸光迷蒙而恍惚,再不知在想著些什麼。

  而我驟然想起,這院落,正是王妃隱居的青衿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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