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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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接著是昊則的高聲叫喚:「棲情,我幫你找了個好大夫來啦!」 臨近產期,我的小腹越發地隆起沉重,當下也懶得站起,坐著扶住腰道:「哦?這次是大宛國還是月氏國的大夫?都說了別折騰了,該看見時,自然就看見了。」 「這次是……東洋的一位大夫啊,很有名的醫者。你放心,這次一定讓你的眼睛恢復過來。」 昊則說著,似已帶了一人走了過來,陣陣濃烈的腥膻氣撲鼻而來,讓我不由皺了皺眉,掩住了口鼻。 「你把母羊牽我進來了麼?」我苦著臉道:「別調皮了。」 昊則似想笑,終於沒笑出來,只在嗓子裡壓了笑意低聲道:「這大夫身上的羊皮襖子,嗯,可能是新的,味道重了些。」停了一停,他用墊子將我手腕墊高了,用絲帕覆了,湊到我耳邊悄聲道:「這大夫醫術不錯,可不太講究穿著打扮,身上髒得很;而且是個啞巴,有點麻煩。」 啞巴大夫?身有殘疾的,若能在某一行出人頭地,應該會有些真實本領吧? 忍了自己的嫌惡,由著那大夫為我搭脈。透過清涼的絲帕,那大夫的手指觸著我的手腕,感覺涼涼的,纖長的指骨,也讓我也有奇怪的熟悉感。 ——當年的醫者白衣,不知多少次為我把過脈。他的手指指骨纖長而有力,體溫比一般人要低,總讓我有種潤不暖的錯覺。 但不管是當年的白衣,還是如今的宇文清,都是何等潔淨的人物,我又怎會將眼前這個一身羊膻氣的大夫和他聯繫在一起? 心裡苦笑間,那大夫已經診完脈了,昊則問道:「怎麼樣?」 但這人是個啞巴,又怎會說話?不一時,羊膻味漸漸散去,料著那人必是走了。 我揉著受了半天罪的鼻子,向顯然還站在身側的昊則道:「又一個不會治的大夫走了。」 昊則喃喃道:「連他也不會治?哼,我才不信呢,說不準去找藥去啦!」 我推著昊則越發結實高大的身軀,道:「治不好就治不好,你別一天到晚為我操心了。你年紀也不小了,好好和你父親學學治國之道吧。嗯,只怕也快娶妻了吧?若我眼睛能看見,還能幫你挑挑誰家姑娘最合適呢!」 昊則動也不動,卻一道如炸藥般的壓抑氣息散發開來,我甚至可以猜到,他此時必定將眼睛睜得如銅鈴一般,惡狠狠望著我了。 「怎麼了?」我輕笑道:「我哪句話說錯了?」 昊則吐了口氣,炸藥氣息慢慢散去,沮喪道:「你沒說錯。唉,為你操碎了心,你也不會跟著我。——如果當日不放你離開黑赫就好了,便是比我大兩三歲,也不妨事。」 我差點失聲笑起來,卻也禁不住感動。這小屁孩的模糊心思我不是不知道,難得他竟看得這樣分明,明知我不可能接納他,依然如小時候一般待我,並不胡亂糾纏,徒增各自煩惱。 不過,他到底還存了幾分稚氣。便是當日不走,我就能接受他了麼?在我眼裡,他永遠只是在四年多前,那個圓圓臉蛋大大眼睛的小屁孩啊!那個跟在我和白衣後面像條尾巴的幼稚男孩…… 讓夕姑姑幫我捏了捏酸疼的腰,我把話題岔了開去:「我的那些鳳衛,最近還在跟你的騎兵們一起訓練麼?」 經了安亦辰這件事,我也算得到了教訓。依賴任何人,終歸不如依賴自己。就算不為自己,我也必須為孩子建立起一支衛隊來,方不致在亂世之中寸步難行,處處看人臉色。 欽利可汗、雅情姐姐都知道我吃了不少苦頭,加上昊則一力支持,所以當我提出將原先的衛隊重新整編時,他們立即答應下來,並挑選了部分平素與故燕侍衛交好的黑赫勇士,共湊成了三百人,命名為鳳衛,由林翌為統領,達安木為副統領,直接受命於我。平素無事時,則編入昊則的騎兵中訓練,若有戰事,則一樣參與部落間的征伐,以免失了銳氣。 大燕雖滅,但銜鳳公主曾與眾人共生死,同患難,即便失明,亦威信不減,故而駕馭得甚是輕鬆,乃至昊則一再驚歎,說若我是男兒身,可做一方將領了。至於養兵的用度,因我們母女自皇宮出奔之際帶出的貴重珍寶不少,又有可汗相助,倒也不成問題。 昊則見我問起鳳衛之事,將手伸來摸摸我高高隆起的肚子,嘻嘻笑道:「昊則做事,棲情就放心吧!等你把寶寶生下來,大可去好好檢閱一番。啊,你果然又回來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法子。」 最後兩句話,卻不是和我說的,因為那股濃烈得讓我頭暈腦脹的腥膻氣,再一次籠入了氈帳之中。 夕姑姑扶我站起,道:「公主,他……他似乎想為公主針灸,示意讓你躺那邊榻上去呢。」 針灸?這個滿身腥膻的人為我針灸? 「昊則……」我忍不住懶懶道:「我不想再折騰了,帶他出去吧!」 「啊?」昊則叫了一聲,聽來很是不滿,卻似並不著急。 艾草的氣息,卻已在氈帳中漸漸繚繞開來,特有的清香頓時將那腥膻之氣驅逐不少。 一隻有力的手,輕輕扶住我的手臂,同時又有一隻手,搭住我的肩,將我送向一旁的木榻。 很濃的腥膻之氣,依然令人作嘔,提醒著我,一定是那個啞巴大夫,固執地按著自己的思維,將我送到榻上醫治了。 這樣骯髒的一個人,我本不該讓他碰著我的衣角。 可不知為什麼,那隔了衣物的扶持,居然讓我一種微妙到心悸的熟稔感,叫我拒絕的話語,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平躺於榻上,沉重的腹部頓時壓迫得我陣陣不適,不由皺起了眉。差不多已經九個月的身孕,實在不宜平臥了。 這時那雙手又將我半托起身,迅速將我後背和頸部墊了厚厚的錦被和棉枕,細緻迅捷,又不失溫柔,一如我曾相交的那個最優秀的醫者。 第三十三章 桃李結子春何處 心中竟是惘然,只是由著他扶正頭部,將一根根細如牛毛的金針紮入我臉部及頭部的各處穴位,輕柔地撚著,一陣陣地酸麻著,居然感覺不出疼痛來。 而他滿是腥膻的袖籠中,怎會遊絲般飄出淡淡如芳草般的清芬氣息來? 呼吸漸漸紊亂不安,卻禁不住那針過之處的陣陣酥麻,我竟低低呻吟著,睡著了。 醒來時那大夫自然已經不在了,夕姑姑正用蘇合香熏著氈帳,顯然在驅趕那令人噁心的腥膻之氣了。 「夕姑姑,那大夫走了?」我側翻了個身,托著大肚子喘氣。 「走啦!看來醫術還不賴,用針用得嫺熟著呢!」夕姑姑閑閑地說著。 「哦?那人是不是年紀很大了?身上那麼重的味道,又不考究穿著。」 「可不是麼,一大把鬍子呢,只怕有四五十歲了……公主,你看不見他更好,不然只怕連飯去吃不下去,可髒的一個人了!」 我不說話了,用力眨巴著眼,可惜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我的世界,不得不靠別人描述給我聽;當我相信別人時,他們的描述,就是真實的。 第二日,第三日,那位滿身腥膻的大夫每到傍晚都會過來為我針灸,每一次,我都在酥麻的針刺中聞得到,那暖暖淡淡的清草香,幽幽從難聞的腥膻中透出;然後,我會在一次次朦朦朧朧的心悸中,沉睡。 第四日時,我醒來時聽到到昊則在一旁講話。 「好些沒有?」他充滿希冀地問我。 「好些了。」我回答。 「啊,你看得到我了麼?」 「我是說,睡了一覺,腰疼得好些了。」 於是,昊則無語,夕姑姑在一旁低低輕笑:「公主又開始淘氣了。」 昊則嘀咕:「我總覺得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如果他治不了,天下就沒人治得了了……」 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靠住枕頭,向夕姑姑道:「夕姑姑,這幾日睡得多,反而頭疼得很。你幫我到大姐姐那裡去找一找,有沒有上次那種貼頭疼的藥膏了。」 夕姑姑忙應了,匆匆走了出去。 我聽她腳步聲遠了,轉而歎口氣,向昊則說道:「那個東洋來的大夫,是不是年紀很輕?聽他的腳步聲,挺有力道的。」 「啊……是,是啊!」昊哲笑道:「長得也挺不錯,結結實實的身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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