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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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說著,用力地瞪著眼,卻依舊是一片漆黑的空茫。 用了藥,我的眼睛就能好嗎?我不敢猜測夕姑姑的話有幾分的真實性,只是瑟縮地想著,我可千萬不能再給帶回秦王府,什麼都看不見,我就更無法保護自己和孩子,甚至無法驕傲地面對安亦辰了。 縱然他心懷愧疚能容下我和孩子,我也不想被動地接受他施捨般的感情。 吃了一碗用棉包溫著的清粥,我依舊蜷在夕姑姑的懷中,只覺手腳俱是酸軟無力,很快又疲乏地睡了過去。 因為我的傷病在身,這一路,我們行得並不快,可一直趕到青州邊境,居然再也沒有遇到秦王府的追兵。 「有人在幫我們。」得空歇息時,林翌向我回稟:「暗中潛到瑞都接應的黑赫武士共有百余人,有一部分人護了棺木向肅州去了;還有人為了分散秦王的注意力,在別的地方製造假像離去假像迷惑他們,——就如那次救宇文公子出京一般。因此一直明裡暗裡護衛著公主的武士,不超過六十人。以秦王兩次所派兵力來看,他的注意力,應該已經集中到我們這裡了。但他後期的兵馬一個也沒能追過來,全給人攔了。」 「就是我們出京第三天出現的黑衣人?」隔了車簾,我問道。 「應該是吧。」林翌沉吟道:「那些黑衣人中的頭領自稱叫青颯,和我們一起打退秦王府追兵後就和我說,讓我們不用太著急,一切以公主身體為重,追兵他們會去堵截。——言下之意,早知公主是假死了,而且出現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公主。他們的人數雖不是很多,但個個精幹,下面的追兵,多半被他們攔截下來了。」 「青颯?」我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皺眉道:「難道是當年大燕的哪位將領?」 可真有故燕將領,也不會聯繫我這個名義上的大晉秦王妃啊! 「這些人不像官兵,看那出手和習氣,倒像是江湖上的什麼幫派。」林翌說道:「可我實在不曾聽說過,江湖異人中,有人叫青颯的。」 我驀然想起一人,只覺心頭砰砰亂跳,匆匆道:「算了,只要是友非敵,不必去追究,日後總有知道的時候。」 林翌不解告退。 而我卻已神思搖曳。 宇文清,原來的醫者白衣,不入官場,卻行走江湖之間,所結交者,多有世外之人,人品又素來為人稱道,若有民間的幫派組織願受差遣,絕非異事。 他既有暗線在瑞都,我的處境,多半還是瞭解的,預作安排,並非不可能。 他……還是當年那個醫者白衣,不曾放棄我,不曾拋棄我…… 他說的,竟然都真的! 昊則早知我要來,親自在珍珠大草原南方的戈壁迎侯。 此時我的外傷已漸漸痊癒,只是雙眼依舊什麼也看不到。昊則粗粗的手指小心地觸了觸我額前結了疤的傷口,多半還將手在我眼前晃過,以試探我是否真的已經失明。 我微笑道:「這個疤似乎大得很,是不是很難看?」 昊則的聲音沒有原來的脆朗,沉得發悶:「不難看,棲情一直都很漂亮,只是不夠聰明。若是聰明些,就不會嫁給那個安亦辰。當日看到他把你身邊的人個個收攏得服服貼貼,我就猜到他居心不良。可恨我當時竟沒想到偷偷把你帶回黑赫來,讓你受了這樣的罪!」 我也不知該說這少年是聰明還是幼稚了,只得苦笑。 自此,我就在黑赫住下,依然呆在當年和母親住過的帳篷裡,只是再沒有母親的相依相伴,而我也無法縱馬馳騁于原野之上,看那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風光了。 欽利可汗、雅情姐姐待我極好,甚至特地為我去西域找了名醫過來,為我醫治眼睛。可大部分大夫過來,不過診診脈,連藥方都不開就離去了。 隨了天氣的日漸寒涼,我的小腹越發沉重,我知道複明的希望已越來越小。 昊則並不死心,笑著和我道:「我們這裡沒有什麼名醫,西域那些所謂名醫更是笨蛋。等你生下寶寶來,我陪你去東洋找大夫去!」 我安靜地笑了笑,寧謐回答:「不用了。有你們大家護著,我和孩子一定都會開開心心地過上一輩子,看不看得見東西,也沒什麼要緊。」 昊則好久沒有說話,終於開口時,卻已帶了哭音:「棲情,你放心,我一定讓你眼睛好起來,讓你和以前一樣,愛說愛笑,愛罵人。」 我以前很愛罵人麼?似乎只是比較喜歡欺負欺負這個比我小的小屁孩吧!可我如今牽到昊則的手時,已覺出他的手幾乎有我的兩倍大,幾乎輕易就將我的雙手包住。 不知不覺,他已經長大成人,再不是跟在我後面亂跑亂叫的小小少年了。 「昊則。」我歎著氣,說道:「我不再愛說愛笑愛罵人,是因為我長大了,不是因為眼睛看不見。」 「那我寧願我們都不要長大。」 昊則拖著哭腔,像個孩子,卻不像是玩笑。 搖了搖頭,我不再理會他,讓夕姑姑扶了我去彈琴。 因為失明,我無法再看書寫字畫畫,唯一能消遣時間的,就是彈琴或吹簫。 曲調中,已經再也奏不出屬於少女的明快鮮活,再輕快的曲子,也會沾惹上某種歷盡滄桑的蒼涼甚至荒涼。 當滄海桑田走遍,我依舊是孤獨的一個,並沒有人能給我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張溫柔的笑臉,也沒有人能用足以魅惑我心的低沉嗓音,輕輕喚我一聲,棲情。 在這樣紛紛擾擾的亂世,欲尋可棲情處,本只是母親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命中註定,她的一生,我的一生,都只能與最值得守侯的愛情,擦肩而過。 素手撥清弦,自問綠鬢能供多少恨,未肯無情比斷弦。今年老去年,歲歲年華休。 十月底,林翌派到中原打聽消息的探子回來,帶回了叫我們都很意外的消息。 越、晉兩國已陷入戰火紛飛中,雙方數度于滄南、滄北大戰,生民流離,死傷無數。 戰爭的挑起,居然是因為越太子宇文清的衝冠一怒為紅顏。據說,七月初時,平素不好女色的越太子納了一位自北晉投奔去的黃姓美姬,這美姬似曾在秦王安亦辰那裡受過委屈,越太子為此集結兵馬,陳兵於滄江之畔。 北晉的二皇子秦王安亦辰得知,即請兵迎敵。雙方交鋒,一上陣就你死我活殺紅了眼,誰也不肯退讓半步,以滄江為線,時有進退,自此陷入了持久的拉鋸戰。 七月初,宇文清看重的北晉美姬,與「皇」諧音的黃姓,無不在暗示著一種資訊:宇文清新納美姬,是自秦王府逃離的皇甫氏女子。 這種暗示,對於安亦辰的刺激只怕是致命的。他唯一可能的理解,就是那個借死遁身不知所蹤的皇甫棲情,最終投入了宇文清的懷抱。 而我也終於知道了我在黑赫的日子為何能如此平靜。因為安亦辰再也不會將眼光投到黑赫了。即便他派出追蹤我們的官兵曾被攔截,在那樣的流言傳出以後,他也只會把這種攔截當成了故布的疑兵之計。 他所有的悲傷和愧疚,都將在那種流言的刺激下,化為對敵宇文清的怒火。 「宇文清正好在那時候納了北晉的姬妾?有這麼巧的事麼?」 連夕姑姑若有所思地試探著問我。 「我不知道。」 我木訥地坐在帳篷邊,聽那飛鷹掠過,翅膀旋過的聲音帶了尖銳的忽哨聲;又有誰家牧羊歸來,馬蹄踩在秋末的青草上,依舊是清鬱的芳草氣息,就如……宇文清那種天然清新的純淨氣息。 「這個越太子,雖然傻了點,可比那個秦王待你好多了,也比我待你好。我真欣賞這個人的傻,有機會一定交個朋友。」昊則聽說後,如是評價著,居然是少有的欽佩。 十一月初,天氣越發得冷意逼人了,因我衣物未曾帶出,夕姑姑一邊叫人另去採辦,一邊自己動手幫我做了一件斗篷。滑軟的緞面,狐狸皮的裡子,很暖和,摸來很像當年我幫安亦辰做過的那件暗紫雪狐皮斗篷。 「是天青色的,顏色很素,不過公主穿著很好看。」 夕姑姑和我這樣說。 好看不好看,像不像當年那件,似乎都沒什麼要緊。再隔一二十天,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黑赫醇厚的奶茶和新鮮的肉類,讓我比以前胖了一圈,讓我有道理相信,我的孩子也將平安出世,並健康活潑地生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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