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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淚流得多了,我的眼睛又腫又痛,可偏還是止不住一陣陣的溫熱往下流淌,而我的身體,已經開始止不住的哆嗦。

  我不能任性,我知道,我不能任性。

  我自以為是的尊貴和安閒,無非建立在安亦辰的寵愛之上,所謂的秦王妃,也不過是他為寵愛的人送上的名份而已。

  單就我自己而言,一個亡國公主,在這個所謂的大晉王朝,無權無勢,更無可以依靠的背景,離了安亦辰的保護,只能任人魚肉;而安亦辰若願意,同樣可以將我任意處置。

  他高興時可以讓我擁有自己的勢力,比如,那些從黑赫歸來的侍衛;若是不樂意了,隨時可以將賦予我的權力盡數取消。

  比如林翌、達安木等,我曾為他們被允許來到我身邊,並格外受到安亦辰的優待而欣慰不已,現在才知道,我有多麼傻!

  賦予他們權力,和剝奪他們權力,對安亦辰來說,都是件極簡單的事,簡單到只需一句話的吩咐就夠了。寥寥二十三位護衛,相對于秦王手下無數的精兵悍將,早可以忽略不計。

  我看似有很多選擇,可事實上卻毫無選擇,除了服從安亦辰。

  所以,被動的只能是我,屈服的只能是我,任性的也只能是我。哪怕安亦辰只是憑了一時怒火,要打掉他自己的孩子!

  我伏在床上,慟哭失聲,卻終於安靜下來。

  我不得不安靜,別無選擇。

  這裡是秦王府,如果我還指望下輩子依靠安亦辰,我只能安靜,安靜地冀望夕姑姑勸服安亦辰,讓他明白,他想傷害的,是他自己的親骨肉!

  我不知道我未來還要面對什麼,但就目前而言,護好腹中的胎兒已成了我最大的責任和義務。夕姑姑端來的食物,我儘量吃得多些,然後緩緩在房中走動,儘量摒去淩亂的思想,以防心境過差影響到胎兒。

  如此到第二日晌午時,我精神已恢復了不少,而安亦辰一直都不曾回府。

  夕姑姑一直寬慰我,一次次拿安亦辰以往待我的種種好處堅定我的信念,讓我相信,安亦辰終會原諒我,並接受這個孩子,哪怕心中仍有疑惑。

  我並不覺得我有多對不起他,即便是江邊之事,那頓毒打,也應該還得夠了。

  第二十七章 揉碎輕花說緣盡

  可安亦辰堅持認定我和宇文清有染……

  他勉強肯接受我,心裡卻帶了這根刺;而現在,他不肯再帶著這根帶接受那個孩子,那個他認定不是他骨肉的「小畜生」。

  但他目前接不接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得不到他的允許,只怕他不會容這個孩子平安降臨人世。

  而我要的,就是這個孩子的平安出世。

  相信只要他出世,他與安亦辰父子之間天生的血緣親情,早晚會被喚起,而我的清白,則再也毋須分辯。我的幸福依然有著希望,縱然目前會很艱難。

  安亦辰,你可知道,那份幸福,對我有多重要?

  但到傍晚時,我已發現我的處境著實不容樂觀。

  我要去園中散步時,被院外的侍衛攔住:「王妃,王爺有令,王妃體弱,宜在房中靜養,不得出院一步。」

  懵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被安亦辰軟禁了。

  夕姑姑忙拉我:「公主,別和他們計較,等王爺回來,我們和王爺說吧。」

  安亦辰的部屬,個個出身行伍,只知軍令如山,和他們說了,也不過為難他們,讓安亦辰知道了,反而更不自在。

  忍了氣,我默默回了房中,臥於長榻上,把頭發散了開來,讓夕姑姑一下一下為我梳著,感受著頭皮漸漸放鬆,心神方才略略舒展,迷蒙欲睡。

  夕姑姑見我倦了,拿條軟毯子為我蓋了,只坐在塌畔守著我,撫著我軟滑如緞的青絲。

  朦朧之際,見有侍女走到夕姑姑身畔,附耳說了幾句,夕姑姑點點頭,又瞧我一眼,我將微睜的眼閉了,不一會兒,才聽她細碎的腳步聲迅速走開。

  安亦辰回來了麼?夕姑姑是去見他麼?

  我的心跳隱隱加速。

  天知道,我多麼盼望安亦辰終能容下這個孩子,哪怕我不得不向他低頭,向他乞恕,哪怕他一時對我冷顏相向,相敬如「冰」。

  門外依然有侍女在守著,察探著我的動靜。

  但我明白,除了夕姑姑,其他的人,只要安亦辰一句話,立刻會由侍女變成我的監視者,甚至變成我的謀害者。

  沒有了安亦辰的支持和保護,在秦王府,甚至在整個的大晉,我都是孤立的,孤立而無援。

  我也想驕傲,驕傲如以往一般伸展我的伶牙利爪。可我只是個被捆了羽翼的鳥兒,困囿于安亦辰給予我的小小牢籠中,根本無法飛開。

  那個小小的牢籠,曾用情絲編織,讓我不舍離去;當我想離去時,情絲中已纏入了金絲,成就了掙不脫也捨不得掙脫的金絲籠。

  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的悲哀和不安,我繼續臥於榻上,闔著眼,只作睡著,卻終於還是忍不住,眼角慢慢溢出溫熱的水滴。

  夕姑姑好久都沒有回來。

  而屋外,漸有熟悉的腳步聲輕緩地傳來,又有侍女躡手躡腳離去的輕微動靜。我便知道,安亦辰來了。

  腳步聲頓在我的榻前,呼吸聲沉重而熟稔,曾無數次輕旋在我的睡夢之中,讓我安妥,讓我寧和。

  習武者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拭了我眼角的淚,如羽毛般儘量輕盈地滑過我的面龐,沿著我的頸,肩,胸,腹,溫柔滑下,停於我的小腹處。

  我猶記得當日懷第一個孩子時,他也喜歡那樣撫摸我,特別喜歡撫摸我的小腹,雖然他知道,那個並不是他的骨血。

  但這一次,不管是不是他的骨血,他顯然都不打算憐惜。我已覺出,他按在我小腹的手掌,力道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五隻手指,已經深深凹陷入我柔軟的小腹,似欲這樣子生生地紮進去,把他討厭的孩兒連血帶肉勾出。

  我雙肩一聳,猛地坐起來,掙扎著推開他的手,喘著氣,驚慌地望著他,雙手緊緊護住自己小腹。

  安亦辰似被我戒備的舉動震驚到,眸光凝了一凝,濃黑的眉深深蹙起,看來蕭索而落拓,不見尋常的雍容。

  他在我沉睡中顯現出的神情,是不是才是最真實的內心流露?

  「亦辰……」我顫抖著聲音喚著他的名字,咬了咬下唇,盈了滿眶的熱淚,低聲哀求:「這孩子是你的,讓它好好生下來,好嗎?」

  安亦辰雙手扣著我的肩,嘴唇黯無血色。他深深地望向我,忽然一把將我擁到懷裡,將我的肌膚按揉得幾乎每一寸都貼到他的身上。他的話語中,糾結了黑夜般漫無邊際的疼痛和沉鬱:「棲情,拿掉那個孩子,算我求你,行麼?我不想見到你日漸挺起的肚子,更不想見到……見到屬於那個人的孩子在我跟前活蹦亂跳……我真的承受不住……不要逼我恨你,不要逼我離開你……」

  我緊張地抱住他,失聲哭道:「多信我一點,好麼?多信我一點!我也喜歡你,我絕不要你離開我,絕不要你恨我。」

  安亦辰胸部一動,已嘲諷般歎出一口長氣,溫熱濕潤的鼻息撲於脖頸,淚意般的鹹澀;他破碎般哽咽道:「我信你?棲情,你告訴我,我怎麼信你?從去年春天把你帶入晉國公府,我竭盡所有給予你我所能給予的全部,不論是尊重,還是愛情,只要是你要的,哪怕……哪怕知道你懷的是蕭采繹的孩子,我都願意視同親出……看著你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睡得一天比一天好,我也很開心,我以為你的心裡,總算有了我,並將……將宇文清漸漸遺忘。」

  「給我時間,我會忘掉他,一定會忘掉他。」我匆促地打斷他的話,吻一吻他柔軟的唇,急急說道:「而且我發誓,我不會見他,永遠不會再見他。」

  我記得自己的身份。即便在江畔,我也沒有忘記自己是安亦辰的妻子。我的夫婿是安亦辰,我打定主意攜手一生的人。

  安亦辰淒涼笑著,往日燦如星子的眸中,已迷蒙著滾下淚來:「棲情,知道嗎?你一直讓我感到很失敗,我走來走去,似乎永遠走不到你心底最深處。你小產時,在死亡邊緣徘徊了八天八夜,我也在你身畔衣不解帶守了你八天八夜。那八天八夜裡,你迷迷糊糊喚過很多人的名字,從你的父親,母后,顏叔叔,夕姑姑,繹哥哥,甚至也曾喚過我。可你叫得最多的,是白衣!把所有的人名字加起來,也不如喚他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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