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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你這些話,在瑞都時怎麼沒說?」我苦笑。

  梳理好的頭髮非常順滑柔軟,如瀑布般飄動著黑亮的光澤,但我的心頭已如被蠶絲淩亂捆纏,深深困於繭中,掙不開去。

  這些日子以來,我根本不願去分析自己對宇文清的心理,認為自己只要對安亦辰忠誠,便可問心無愧。

  「屬下……不知公主的打算。但想著公主如果真跟宇文公子回南越,以那位公子對公主的情意,過得可能會比在北晉開心。」

  第二十二章 寒透春衣不是夢

  「他對我的情意?他對我有什麼情意?」

  我煩躁地將梳子擲到地上,道:「你也會扯淡了,給我出去!」

  這些日子雖然過得鬱鬱寡歡,但我還是第一次這麼怒氣勃發,也是第一次沖林翌這樣的忠實部屬大吼大叫。

  林翌灰褐色的眼中閃過一抹憂懼,匆忙行禮告退。

  宇文清……

  我惱火地趴在小桌上,慢慢積攢著心中的怒意。

  我每日對他視若無睹,他與我相對亦是雲淡風輕,縱是有情,也是……歷經歲月磨礪沖洗後所殘留的一點少年情懷吧?

  畢竟,他的性情容貌再怎麼改變,都不能抹去初見時竹篁中白衣少年溫潤出塵的模樣,也不能褪去那少年手執月芙蓉的明朗笑容,即便被燒毀的狗尾巴草,也曾多少次在夢中輝耀春陽的清亮光采。

  但我並不想再回憶過去,那個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那個過去,它該隨了蕭采繹的死以及我的重生而埋葬。

  忽然之間,我意識到,我對宇文清,也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強的恨意。他一如既往的靜默溫潤,如澹澹流水,緩緩沖刷去他留在我心中的怒恨和委屈,讓我不得不面對心底深處對他殘存的少年情懷。

  或者,我有機會便對他惡語相加,只是為了提醒自己應該對他懷的恨怒,並試圖將心中漸淡的恨怒日日加深。我只是怕自己沒有勇氣再去怨恨他,我只是不敢再面對他儘量掩飾卻在不經意間流露了的溫柔情意,也不敢再面對自己撤去心防後漸漸柔軟的心地。

  我已是安亦辰幸福的妻子,不想我的生活再有任何改變。我擔心褪去最堅硬的外殼後,我會在堤壩崩塌後一潰千里,再被卷席到死無全屍。

  喉中又無聲哽住,大團的棉絮塞在胸口,理不清,扯不斷。

  門,又被敲響,不徐不疾的篤篤聲,一如敲門人的從容淡定。

  我打開門,宇文清長身玉立,眉目舒展,彬彬有禮地柔聲問道:「我方便進去說會話麼?」

  我遲疑一下,讓他進來,伸手取了塊碎花的淡黃帕子將披散下的長髮結住。

  「有什麼事,你說。」我還是想逃避,還想尖牙利爪地用傷他來保護自己。但明日,他將回他的大越,我將回我的瑞都,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如瀏州般意外碰面的機會絕不可能再發生——安亦辰絕對會更加小心,將這種危險的機會湮沒于萌芽之中。

  那麼,還是平靜地說會話吧!

  「謝謝你。」宇文清安靜地在我對面坐下,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個謝字。

  我玩弄著銀簪子,掩飾著內心的迷惘,淡然道:「沒什麼。既然是我連累了你,我便該幫你。只是此事也是你自討苦吃,既已決定放開,何必還要放在心上,害人害己?」

  宇文清唇角牽了一牽,輕歎道:「我知道了,棲情。你也千萬記得,若再有下次,你不要再捲進來。即便為你,那也是男人之間的戰爭,你出面,可能最後受傷最深的會是你。」

  我訝異抬頭,宇文清修眉微蹙,也正擔憂地凝視著我,嘆息道:「我並不知道……這次的事情日後會不會牽累到你。但願安亦辰……給得起你幸福。」

  「亦辰……」回憶起安亦辰溫存體貼的笑臉,溫暖怡人的懷抱,我振足精神,直視著宇文清,坦然道:「如果說,這天下還有人能給我幸福,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安亦辰。」

  宇文清並沒有意外,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如今的你應該開開心心正和他生活在一起。」

  他如青玉瓣般的指甲扣在桌上,慢慢加著力,一點點掐進櫞木的硬桌裡,留下深深的半圓弧痕跡,繼續說著:「如果因我導致你夫妻失和,我以後都不會安心。」

  我的心如懸在山崖邊的提籃,晃悠悠隨風蕩著,許久都不能安寧。旋轉著手中的銀簪,看著簪頭的蓮花在旋轉中生動起來,泛著波光一樣瀲灩的銀白色澤,我咬了唇說道:「你放心,安亦辰一定會諒解我……他對我,一向寬容疼惜。」

  宇文清眉眼低垂,扣在桌上的指甲縮回,蜷入和臉色一般蒼白的掌心,輕輕道:「你相信他?」

  「我相信他。」我並不遲疑。這魑魅魍魎的世界,除了安亦辰,我還能相信誰?

  宇文清又是一陣靜默,然後悠悠嘆息:「棲情,或者,你是對的。安亦辰的確是最可能給你幸福的那個人。希望,他能不讓你失望,也不讓我失望。」

  他只是那般恬恬淡淡地說話,如很輕微的風從丁香枝頭拂過,沒有半點輕浮狂躁,並不像嘲諷。

  我也不想再嘲諷他了,但我吐出的字,多少帶了屬於我的尖銳和霸道:「不讓你失望?如果說一天他成功地攻入了大越國都,算不算是讓你失望?」

  「那是他的成功。如果他成功後依舊將你如珠似玉般護在身畔,我就不會失望。」他輕笑一聲,如薄荷花開時的清沁薄涼:「只是如果我不死,他的這個願望,估計很難達到。」

  「你很自負。」

  「你放心……我想,安亦辰的願望,應該不難達到。」

  下一刻,宇文清又說著聽來自相矛盾的話,但我已不由沉到二人很可能再次刀兵相對的惶恐當中,再也無心辯駁。

  在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的話,並不矛盾,只是我愚昧地自以為是,不能理解他的涵義而已。

  宇文清將手伸入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的圓形碧玉匣子,遞給我道:「這次去東燕見興武帝,也曾料著可能遇到麻煩,因此帶了些常備救急藥物,一直讓李嬸收著,後來……沒有用上。你的身體素習孱弱,就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吧。」

  我本想拒絕,但推出的手碰到他冰涼的手指時,他很固執地依舊塞了過來,而我已發現,他蒼白乾燥的掌心,被他自己的指甲掐成青紫的顏色,浮動的鮮血,幾欲透皮而出。

  心中寒了一寒,將玉匣抓到自己手中,小心打開,卻是蜜臘封著的十數枚藥丸,有四五種顏色之多。匣中墊著的帛布上,有很仔細的關於這些藥物的說明。

  有解毒清火的,有益元補氣的,也有祛腐生肌的,甚至還有一種麻痹神經,方便借死遁身的假死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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