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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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還是說道:「謝謝你,棲情。」 他的感謝,居然還很真誠。 那種糾纏了感激和憂鬱的真誠,讓我越發地迷惑了,迷惑地答應了,去當他最危險時的盾牌。 第二天,我們都換了粗衣布服,用頭巾包了頭髮,掩去太過奪目招眼的容貌,坐上一輛平凡的馬車,直驅城外。 車駕的位置,坐的是林翌和李叔,都是褐衣芒鞋,平凡之極,走在人群中,立刻如水滴匯入大海,不見半點特別。 而其他人均已混雜在人群中分開出城,約定在城外相見。 城門口雖有例行檢查,但並不嚴格,我和宇文清怎麼著看都像偶然進城來探親的鄉下夫妻,不過掀簾略看了看,便放了行。 待出了城,宇文清目注於我,苦笑道:「安亦辰一定在滄江一帶尋找我們,說不準,已派人到南越打聽動靜去了。」 我不屑望他一眼,道:「我不信你有多厲害,能把他逼得這樣緊張。」 宇文清頓了一頓,才答道:「他未必緊張我,卻緊張你。」 我忽然悟了過來。安亦辰不會以為我跟了宇文清回越州了吧? 我也緊張起來了,瞪著宇文清道:「叫他們快些趕車,到了滄江,我還要趕回瑞都去。」 如果安亦辰認為我隨了宇文清離去,那種怒火恐怕不是幫他做一兩件衣衫就能平熄的了。我必須儘快趕回去,以免得他誤會。 宇文清默默坐著,淡淡的唇抿了一下,輕輕道:「不然,我讓他們先送你回秦王府?」 「不用了!也不在乎再多花兩三天時間。」 我用打發叫化子般滿不在乎的口吻回答著,很冷淡地坐到座椅的另一側,和宇文清保持著可能的最大距離。 安亦辰誤會我固然很麻煩,但若宇文清再次落到他手中更麻煩。對他再多的怨憤仇恨,我也沒法眼看他在我跟前出事。 一路無語。 除了必要的交流,我沒跟宇文清多說一個字的廢話,而李嬸雖隨侍車上,卻是個啞巴,根本無法交流。 於是,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呆呆地望著窗外,看落日長川,朝雲野杏,鳥雀翩飛,春色怡人;而宇文清也保持著一貫的寧靜溫默,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拈一隻白瓷茶盞,靜靜地喝茶,然後隨時也為我加些熱茶。 他很少看窗外,也很少看我,不喝茶時就安謐地坐於椅間闔目休息。他不像安亦辰那般有強烈到壓迫人心的存在感,有幾次,我坐車倦了時,會忘了身畔還有個男子與我共處一處,居然會在車上睡著,醒來時身體上總會覆一條軟而暖的毯子,再不知是什麼時候給蓋上的。 這日到了一處小小的漁村,立時有人迎了上來,連暗中保護的侍從們都被接入了一處宅院。 「快到滄江了。」 下車時,宇文清悵惘地說了一聲,居然不見半點愉悅之意。 滄江快到了嗎? 我下意識地向院外看了一看,腳下已踩了空,一跤摔了下去。 沒等跌到地上,已被人握住雙肩,牢牢扶住,正是宇文清。我每次下車,他都站在側面的位置靜靜等侯,很知趣地並不過來攙扶。但直到我此時摔倒,我才知那個位置在出現意外時援手非常方便。 原來,他一直守在那裡,並不僅僅是因為君子之風。 氣候似乎一天天的熱了起來,當宇文清溫溫的鼻息撲到我脖頸時,我的背上浮起一層躁熱的汗意,忙往後連連退了幾步,瞪他一眼,轉身向屋內走去。 我依舊不管別人,自顧占了間屋子,讓林翌和達安木幫我守著,把我和宇文清以及他的部屬完全隔絕開來。 林翌悄悄問我:「公主,他們到了滄江了,咱們怎麼辦呢?」 我點頭道:「明天看他們上了船,我也就放心,可以回去了。」 林翌沉默片刻,道:「依舊回秦王府麼?」 這話問得詫異,我奇道:「我們還能去哪裡?」 林翌猶豫道:「不和宇文公子一起回南越麼?」 我吃驚地張大嘴巴:「我是秦王的妻子,為什麼要去南越?林翌,你瘋了麼,怎麼會這麼想?」 林翌不安地皺著眉,用力握著劍柄,輕聲道:「屬下總覺得回瑞都不太妥當。公主若是出來一兩日倒也罷了,可這陣子公主伴著這南越太子,足有半個多月快二十天了。秦王心中,必定氣惱,公主若是回去,只怕會秦王不肯甘休。」 我惱道:「不肯甘休又如何?難不成一怒把我殺了不成?誰讓他用我的名義騙人抓人?」 林翌半晌不答,眼見夜色沉沉,江靄漸起,淡色的霧氣從打開的窗戶中撲入,連燭火都已迷蒙,好久才道:「公主,屬下到秦王府時間雖然不長,可也看得出,秦王殿下是個極驕傲的人物,他自己的王妃和……和一位年輕尊貴的要犯一起出逃,而且一去許多天沒有消息,實在是……可以看作對他尊嚴的一種挑戰。放了犯人事小,可若他對公主起了疑忌之心,以後公主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我有時候的確很遲鈍,他的話說出來半天,我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 他擔心安亦辰懷疑我的忠貞,或者說,安亦辰可能把我救人的舉動,當作了和舊情人的私奔機會。 將頭上的一根素銀簪子拔下,我將頭髮打散開來,用圓月形的犀角梳子一下下梳著,懶懶道:「他沒那麼小氣吧?他總該想到,如果我真想和宇文清私逃,還會回秦王府去?」 林翌沉默了更久,才道:「可是,公主,如果你只想救那宇文清,在將他送到北城那座綢緞莊後就該回去。」 「他當時病著,我不放心。」 「他病著,又與公主何干,公主又以什麼身份,去為他擔憂,為他守候?那宇文太子的才識智謀天下無雙,即便沒有公主相護,脫出牢籠後安亦辰再想抓他,也不會那麼容易。」林翌說得急促,而我身邊已好久沒人這樣為我謀劃著出主意了,也不知他為此憋了多久。 難道這一路來,我真的很任性? 還是……宇文清對我,始終是特別的,以致他不能確保安全,我就不肯離去? 手中松了一下,犀角梳子跌落下來,纏了幾根繚亂的青絲。 這些日子睡不安枕,我的頭髮幾乎是一大把一大把在掉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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