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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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馬車混入了那些踏青訪友,趕在傍晚關城門前回城的馬車之中,如江流匯海,頓時消失了蹤影。這條官道向南是瑞都,向北則是晉、青、黑赫一帶,我素來與黑赫諸人交好,便是安亦辰發現其中有一輛馬車消失在這條官道上,一定會想著我把宇文清送黑赫去了。——既除掉了大晉的眼中釘,也避免了宇文清被他殺害的命運。 夜幕降臨時,我們終於來到北城一家綢緞莊的側門,李叔下了車,走向前,叩了三聲,再兩聲,按這樣的頻率叩了三遍,便有人將門打開了條縫。 李叔閃了進去,過一會兒,好側門便打開了,一個大腹便便一副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伴在李叔身邊,將我們恭恭敬敬迎了進去。 我也不知根本不會說話的李叔到底是怎樣和人家交流的,但那名中年男子顯然知道了宇文清的身份,卻對我的身份很迷惘,因此見我下車來,彎腰施了一禮;而見宇文清被扶出,已大禮叩拜。 宇文清的頭髮已被梳理順了,只是僅披了一件空蕩蕩的裘衣,很有些狼狽;被連抱帶挽扶下車時,他的腳已是一軟,輕哼一聲,好容易才勉強站住,平淡地說道:「汪湛,你記住,這裡沒什麼貴人皇子,也沒什麼部將屬下,我姓文,那位姑娘是我的妹子,都是你的表親,知道了麼?」 他的語調雖然輕柔溫文,不見絲毫貴倨之氣,卻自有一番凜冽之氣,不容置辯。 「是!」汪湛立刻緊張地應了,一面上來扶宇文清,一面低聲道:「東廂裡一直備有兩個乾淨的房間,只是被褥陳設,都很是簡樸,只怕……」 宇文清勉力道:「罷了,帶我們去吧!」 他的聲音很是虛弱,勉強在諸人扶持下向前走時,額前已滲出細密的汗珠,顯然很是吃力。 我從不知道安亦辰也會對人動用私刑,而宇文清身為南越太子,與安亦辰交戰多次,彼此性情也該瞭解,絕不是那種被毒打幾頓便肯將行軍佈防交待出來的軟骨頭。 何況安亦辰只是私擒他,並不曾交給朝廷處理,只怕連安世遠也不知道,他能幹的好兒子曾把大越的太子捏在自己的掌心,並且懷有私心。 那麼安亦辰毒打他,只能是為我了。 默默看著宇文清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形艱難地走在前面,我一陣陣地神思恍惚。 當年,那竹篁中凝雲散靄的絕世少年,一日復一日,就變成了眼前這個與我糾葛了多少愛恨仇怨的大越太子麼?偏又如此孱弱,孱弱得讓我在往事與眼前情景不斷交替,如沸水般翻翻滾滾,煮得大塊氣團,不斷從胸前湧起,噎在喉嗓口,咽之不下。 東廂房前那大樹的梨花或待放枝頭,或風華正盛,如天宮的瓊枝玉樹,清潔如玉,純白如雪,亦如……當年那潔淨如雲的少年。 風吹過,簌簌梨花如雨落,於溶溶月下舒緩飄落,如大滴的淚珠繽紛婉轉,迷蒙了眼前的男子,迷蒙了我的心胸,迷蒙了我的腦海。 拂了一身還滿的,不是落花,是細愁如晚風,沾衣不去,沁入肺腑。 東廂總不過三間房,其中兩間形制相似,收拾得很是齊整,眼看著眾人將宇文清送入其中一間,我也不去理會,自顧占了另一間。 而這許多人中,就我一人是女子,那個汪湛雖不知我來歷,卻絲毫不敢怠慢。剛坐定不久,便有和我身量相似的袍衫衣裙送來,足有好幾套,質地都不錯,顏色也清淡不惹眼。又有女子用的妝盒以及脂粉花鈿,也是市面上所能買到的最好的了。 因不好拉我一起吃晚飯,主家又備了極精緻的小菜和細粥、米飯,送到我房中來,讓一名很伶俐的侍女前來服侍著用餐。 自從昨晚得知宇文清被囚,到我設計安排救人,這一兩日我也乏得夠了,遂打發走了侍女,早早臥於床間,卻只睡不著。 安亦辰此時應該已經發現我帶了宇文清逃走了吧?也不知心裡在怎樣地怨我恨我惱我! 他瞞了我,利用我的鳳玉抓捕宇文清固然是他不對,可他擒宇文清的初心,顯然是為我對宇文清似有還無的曖昧情感。 他那樣驕傲的一個男子,那樣癡心待我的一個男子,怎麼不吃醋,不惱火?壓抑了不針對我,只針對讓我心亂的宇文清,只怕已極是隱忍了。 我若長時間不回去,他……他一定要急得發狂了。 我幾乎無法好好躺著,只是在錦衾中輾轉反側。換了以前此時,我應該正一邊和夕姑姑說話,一邊在等他回來吧? 安亦辰有力的臂腕、溫暖的胸懷,總是讓我那麼安心,那麼信賴。 宇文清現在必定已得到了很好的醫治以及照顧,只要這個隱居地點保密,他應該也沒什麼危險了。 明天,向宇文清把有些事問清楚了,我就回去吧。便是安亦辰瞞我再多,做錯再多,他也是我終是依託此生摯愛的良人。 何況,我很想他,想得幾乎無暇再去關心那個被我救出的宇文清,傷勢究竟怎樣,恢復得如何。 畢竟,他是宇文清,心機深沉的宇文清,不再是我從十四歲就瘋狂戀上的醫者白衣。 無法安於枕間,我悄然坐起,在沉沉黑暗中擁著錦衾,怔怔望向窗外,滿腦中,都是安亦辰溫文俊雅的微笑,連鼻尖都似聞著了他身上那股和著淡淡龍涎香的清醇氣息。 一樹梨花飄香玉,滿懷蕭索望月人。 夜禽飛過,一聲哀淒的唳鳴,伴著撲楞楞的拍翅聲遠去。 記不得這夜是什麼時候方才睡著的,只知這一晚的睡夢裡,也是極不安寧。做了很多個夢,甚至還夢到了顏遠風。 他和當日在皇宮中一般,牽住我小小白白的手,沿著花圃一步一步向前行著,那雙深若秋潭縈情蘊愁的眼睛,只凝在花圃盡頭的母親身上,輕聲喚道:「婉意,婉意……」 母親便怔怔地落下淚來,哽咽地說著:「遠風……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顏遠風便只是沉默,沉默地望著母親,望著我,望著春日裡失了顏色的百花與碧草…… 於是,我哭了。 一直到死都沉默著不去爭取的愛情,隨著他的死,終結于母親的懷中。 後來再夢到白衣時,覺得他看起來和以前不一樣了。 那眼睛,不再倒映青天雲影,宛若明珠閃耀,卻幽幽暗暗,如激流湧動的地下寒泉,用易碎的冷漠,飾那如潮的憂鬱。 那一刻,他的形象似與如今的宇文清重疊,而他的眼神,又與顏遠風的憂傷何等相似…… 我習慣了晚睡晚起,可這一日,我一醒來看到窗紗被霞光染就的輕紅,便再也睡不著,披衣起床時,整個腦殼都在疼著,似被誰深深紮了一針般痛得憋悶。 打開房門,便有侍女匆匆捧著洗漱用具進來侍奉著梳妝洗漱。 我簡單地盤了個髻,用根飛雲嵌寶珠鳳頭釵簪了,換了淡霞緋色的長衫,雖是尋常質料,倒也剪裁合體,只是睡得不好,面色便有些蒼白,顯得容顏清冷,不若以往明媚嬌妍。 第十九章 風過影動病春愁 一時又有早餐奉上,我草草吃了,問道:「我的隨從們呢?」 侍女答道:「住在南面的耳房裡。這會子都吃了飯了,在看文公子呢。」 文公子? 我才記起現在宇文清和我的身份是那位汪湛的表親,文公子和文姑娘。 「文公子……怎麼了?」我用茶水嗽了嗽,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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