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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而我只覺眼眶陣陣發熱,忙用手一摸時,卻是一手的熱淚。

  出城門並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秦王府威名赫赫,守城官吏絕無那麼大的膽子搜查秦王府的車輛。

  而出了城,林翌才趕來告訴我:「那個……公子傷勢不輕,但看來都是外傷,好好調理,應該並無大礙。只是……他似乎在發燒。」

  我噢了一聲,心裡略略放心。發燒多半是傷口發炎,未曾好好醫治所致。待到了安全地帶,以他自己的醫術,自然不難讓自己痊癒。

  行得一段,前方已到一處叉路口,李叔正駕了輛馬車侯在一旁,李嬸從車廂中探出頭也,也正焦急向我們凝望。

  林翌停下車來,將宇文清從車上抱下,迅速送入那輛車中。

  我也取了我的一些隨身物品,匆匆奔向那輛馬車。

  林翌和安達木俱是一怔,問道:「公主,你隨他一起走麼?」

  將十指緊緊攏了一攏,我點點頭,道:「我得將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才放心。只要在大晉的境內,秦王隨時可能調動大批人馬搜查追擊,若我不在身畔……多半他還是要落在秦王手上吧?」

  若我在宇文清身畔,安亦辰料我知道他利用我誘擒宇文清的事,心中定會有所顧忌。我若堅持放走宇文清,他也未必能怎樣。

  掀了不起眼的灰布舊簾進入車廂,尚未立穩之際,我已看到了宇文清。他面容蒼白憔悴,唇邊沒有一絲血色,一對漆黑的眼珠,正默然凝在我身上,清若幽泉,卻縈了淡淡的愁霧,泛著難言的澀意。忽見我也望向他,微微笑了一笑,很輕很淺的笑,一如當年的澄澈和清澈,風華清好。

  他的傷勢不輕,根本無法自己好好坐住,半個身子靠在李嬸肩上,衣衫已經給換了,半披於身的素色裘衣下,縱橫的紗布草草纏在胸背部,滲出的殷紅血跡在雪白紗布上顯得格外怵目驚心。

  我根本無法分辨心中到底是恨還是痛,五味瓶亂七八糟在心頭碎開,氤氳上來的苦楚熱氣直沖鼻端,酸澀難當。

  不想再為這樣的人迷惑失態,我忙別開停留在他面龐上的眼睛,離他遠遠地在一旁坐了,淡淡道:「你們兩個就隨在我身邊,讓別的侍衛們引開追兵吧!」

  林翌、達安木彼此對視一眼,恭聲應了,急急下去安排。

  不一時,我原來坐著的那輛華麗馬車,連同原來那輛舊馬車,在成群秦王府侍衛的扈從下,迅速向前沖去。

  到下一個分叉口,他們將分成兩路,各行往一個方向。

  而我們這輛馬車一路行下去,也會在另一處較隱蔽的地段換車,然後繼續分開,繼續前行。

  料想宇文清逃離,安亦辰一定會想著他會往滄江方向逃逸,所以我一時也不敢往滄江方向去,反而向北行去,只盼等宇文清恢復過來,能在自己的部屬護衛之下,順利逃回南越去。

  想當日越州城草木皆兵,安亦辰尚能帶我全身而退,宇文清能耐不在安亦辰之下,想逃開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只需等到宇文清大致恢復了,和自己的部屬取得了聯繫,便可回秦王府了。

  只是回秦王府後會遇到安亦辰怎樣的狂風驟雨,一時也顧不得細細思慮了。——便是我放了宇文清刺了他的心,了不得再好多天不與我說話,難不成還把我關起來打一頓不成?

  一直換了三輛馬車,我都沒有再看宇文清一眼,只當這個人不存在一般。

  也許,這又是我在自欺欺人,費這麼大勁將他救出來,我又怎能將他視若無睹?

  只是,心中的恨,心中的怒,甚至那積累了多少日子無法訴出的哀痛委屈,如層層的絲線,柔細而堅韌地一圈圈糾纏在心裡,把我束縛得好生疼痛,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不想再多看他一眼,那種糾纏太過累人。

  如果安亦辰不是用我的玉將他誘擒,我根本不會考慮去救他,即便……即便我會為此難過很久。

  宇文清也很安靜,除了低低的咳嗽,我沒聽到他說一句話,甚至是發一個音節。

  直到換了第三匹馬車,傍晚的夕陽如灑金般透窗而入,才聽得他道:「棲情,這樣換車,也不是行的。相對于秦王的兵力,即便換了十輛馬車,把他的兵力分散到數十處,也足夠將我們一網成擒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從容,但我聽來卻刺心得很,冷笑道:「宇文太子足智多謀,用兵如神,天下皆知。卻不知這次怎生如此無能,竟然落到這樣的境地?」

  我停了半晌,總以為他必然會為自己辯解幾句,並且將安亦辰如何誘騙擒拿之事表白一番。誰知宇文清只是低了頭,黯然苦笑,並無隻言片語,雖然容顏蒼白,但眉宇間依舊一片安寧溫潤。

  帶了點賭氣意味,我問道:「依你說,我們現在該如何呢?」

  宇文清聞言,方才微笑道:「這裡離北城門較近,我們可以夾雜在踏青回去的馬車中,一起回瑞都去。」

  「回瑞都?」我失聲叫了起來。

  好容易從瑞都逃出,又怎可再回去?

  但細想一想,立時明白:正因為城門那麼多守衛都見證了我們的車輛離開瑞都,而且從常情分析,我們此時應該盼著離瑞都越遠越好。故而不管安亦辰往哪方面推測我們的動向,一定也不會料到我們會回瑞都去。

  逃去的是宇文清,安亦辰很可能會親自出馬追擊,他的視線,不會停留眼皮子底下的瑞都!

  「瑞都,我們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麼?」我定定神,問。

  林翌等人雖在暗中設了自己的秘密聯絡地點,可安亦辰派人一直監視著他們,說不準那些秘密地點早已不成為秘密;何況放走宇文清的是我,我那些老部屬回秦王府後不給重點監視甚至關押起來才怪。

  而李叔能在倉促間找到幫手來,足證明南越或者宇文清早已安排了不少眼線在瑞都了。

  這些人,一定有著足以掩人耳目的光明正大身份。

  果然,宇文清答道:「有。接近北城門處有一處綢緞莊,可以暫住。」

  「那我們……回瑞都去吧!」

  我不得不承認,宇文清的智謀始終還是高我一籌。他的計畫,應該比我更加周詳吧?

  何況,我也不想離瑞都太遠。

  我不知道安亦辰在我放走宇文清後會有何反應,離他近些,至少我可以及時打聽到他的動態。

  馬車拐了個彎,迅速奔入了通往北門的官道。

  風微煙澹,芳草長川,夕陽如血,映照半邊晚霞,是旖旎的玫瑰紫,眩爛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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