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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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迷茫地喝著,迷茫地想著,雙手無意識地護向小腹。 平坦的小腹。 平坦的小腹…… 我止住了喝湯的動作,迷茫地皺起眉,忽然升騰起一聲尖叫:「我的孩子呢?」 無邊的恐懼,忽然如黑夜般籠下,讓我兩眼昏黑,驚怖到全身顫抖。 安亦辰抓著匙的手頓時僵住,然後將碗放開,伏下身輕擁了我,溫存道:「別怕,別怕,我還在你身邊,我還在你身邊哦!」 可我怎能不怕? 我攥了他衣襟,瞪大眼道:「它在哪?你告訴我,它在哪?」 又是溫熱的水滴在我的面頰,安亦辰那般哽咽著嗓子道:「棲情,是我不好,沒能護住它。等你好了,怎麼著打我罵我也使得。」 我摸著他面頰,濕淋淋的一片,就和夢裡不斷滴落的水滴一樣的感覺,叫我好心疼,好心疼。我便胡亂地抱住了那個面頰,胡亂替他擦著淚,胡亂地嗚嗚哭著…… 不知什麼時候又睡了,睡得依舊不踏實,甜的鹹的苦的液體,不時往我口中灌著。但終於沒有了安亦辰沒完沒了的呼喚了,雖然覺出不時有人前來探望,但那腳步聲都極輕,生怕吵著我一般。 等我徹底醒來時,是在一個夜間,幾盞長檠燈幽幽亮亮,將通天落地的幃幕耀出一層又一層的淡薄素影,連明明很豔麗的碧霞雲雁紋帷幕也顯得清冷昏暗起來。素黃淡水紋的帳幔用赤金燦爛的鳳頭金鉤掛著,兩名宮裝侍女正拿了扇子立著打盹,細細的密合香如遊絲流轉,素馨暗襲。 而我身畔床頭,則伏了一人,淩亂長髮,蒼白面頰,青色短髭,隨手搭了件石青色水紋披風,正闔了眼沉睡,發出沉重的呼吸。 是安亦辰麼?怎生憔悴如斯? 我伸出手,去撫他的面頰,卻被我自己的手嚇了一大跳。 沒有一絲血色的慘白的手,纖瘦得仿佛只剩了骨頭,若讓人摸著了,只怕還會做惡夢! 而我一觸上安亦辰的面頰,他已迅速抬起頭來,見我正望著他,忙揉了揉眼睛,又看了我一眼,確定了不是在做夢,立刻浮起笑容,輕言細語問著:「棲情,你醒了麼?」 我喉下動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字來:「亦辰,我在哪裡?」 「這是澄心殿的後殿。你暈過去了,為了方便救你,我直接帶了你過來傳太醫了。」 安亦辰小心地撫我的面龐,手指的觸感極輕,似快再重一點兒,我的肌膚會如雪一般被他的手指融化掉一般。 我慢慢想起了發生的事,將手緩緩移到了本來凸起的小腹,無措地撫摸著,心中的驚懼和失落越聚越多,緊蹙起眉,眼眶又澀又熱。 「我的孩子,真的沒了麼?」我啞聲問,聲音虛弱而飄緲,如同一個飄遊世間的魂魄在囈語。 安亦辰揮手讓兩名宮女退下,緩緩伏下身,輕柔地擁住我,在我耳邊道:「棲情,你還有我。」 我的身體很涼,安亦辰體內的溫暖,一點點地隔了寢衣傳入。溫熱的鼻息,帶了種鹹澀的潮濕,浮漾在脖頸和耳邊。 「我不是叫你救我孩子麼?你為什麼不幫我救下來呢?」眼眶中的熱氣終於氤氳撲出,化作了熱淚,滾落,燙著自己的面頰,又迅速冷卻。 「是,怪我。是我沒護好你和孩子。出門在外,又在皇宮那麼複雜的地方,我就該一步也不離開你。」 安亦辰用面頰輕輕與我的面頰廝磨,蹭去我的淚滴,又小心地不讓短髭紮到我。 「那是繹哥哥的孩子!他就這麼沒了麼?」 我掩著口,哭出聲來,卻只覺身體連痛哭都承受不起了,淚下的同時,勉強掙扎出的精神越發萎靡,虛汗一層一層從後背滲出。 「沒事的,棲情!我們還年輕得很,以後還可以再生幾個小孩,不,我們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小孩,天天看他們在院子裡跑來跑去,開開心心。」 安亦辰柔聲勸慰我。 不知是不是因為睡了一覺的緣故,他的嗓音已經好轉許多,不再如銹蝕得可怕的鍋鏟,只是還沙啞著,顯得異常低沉。 我嘴唇顫動,從胸口巨大氣團中發出的聲音被憋成了尖而細的一道:「可不會再有繹哥哥的孩子了!他一點血脈也流不下來了!」 繹哥哥已經死了,這個孩子,曾經是我生活下去的唯一勇氣和希望,就這麼,沒了? 安亦辰煩惱地搖著頭,輕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護好你。」 「我五個多月了,胎兒已穩,只是摔了一跤,為什麼這麼容易就流產了?」我迷惑地窮究著:「你究竟有沒有叫太醫好好幫我治?」 我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一股冷意從心肺間竄出,用力地喘上兩口氣,才能開口問:「他並不是你的孩子,也許,你根本不願意他來到這個世間?」 安亦辰眸光一窒,明顯閃過羞怒之意,但來回將我全身望著幾遍,又生生斂住,聲音依舊保持了低沉,卻有些僵硬:「棲情,自從和你在一起,我就把那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了。你感覺不出麼?你真的感覺不出麼?」 他眼底的傷惱,似在努力掩抑,卻不願露出一絲半點來,怕是再刺激到我吧?我現在的模樣,是不是衰弱得很可怕? 看來我實在不該猜疑他,他縱然捨得了孩子,也絕對舍不了拿我性命冒險吧? 何況,那每日每夜,那麼小心愛惜地撫摸著我的小腹…… 他的模樣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和憔悴,我便也不忍再去逼他,只是喃喃道:「這個孩子,會不會去見繹哥哥了?我剛睡著時看到繹哥哥了,他仿佛一直在對我笑。」 淚水流淌,手足愈發虛軟得顫抖。 「吃些東西,好不好?你弱成這個樣子,我真的害怕!」安亦辰輕揉著我的肩,心酸道:「若你再醒不來,我都不知道怎麼才好了。」 我抬起手,輕撫他蹙緊的眉,赤金鑲海珠細鐲兒,涼涼地一直滑至肘際,用它的寬鬆提醒著我手臂的迅速削瘦。 我望著自己露著青筋的蒼白手臂,疑惑道:「我是不是睡倒很長時間了?」 安亦辰苦笑道:「今天是第九天了。再不醒來,都快進入九月了。」 我睡了那麼久?安亦辰呢?在我身邊守了那麼久? 侍女敲門進來,端來了銀耳羹。安亦辰依舊接了過來,親手喂我。 再不忍再般溫文沉凝的夫婿用這般愁苦擔憂的眼光看我,我勉強控制了自己翻滾的情緒,一口接一口吃著。但只吃了半碗,便覺得胃中已經撐不下了,將他的手推了開去,道:「你自己吃吧,我飽了。」 安亦辰果然將剩餘的羹三口兩口喝了,唇邊泛起淡淡的血色來,輕笑道:「好好躺著休息,呆會覺得餓了再喂你吃。那麼久沒好生吃東西,只能少吃多餐了。」 我應了一聲,心裡兜兜轉轉了許多念頭,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亦辰,有人想害我。我是給幾粒豌豆滑倒的。」 安亦辰面色一沉,冷肅道:「我知道,我也看到那些豌豆。」他似習慣性地又去輕撫我的小腹,卻只摸到了深深凹陷的皮肉,眸光漸轉恨怒:「不是夏侯明姬,就是安亦柔,說不準,是她們聯手使的壞。我總要找機會討回這個公道!」 我早想到夏侯明姬了,而安亦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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