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看那碧玉踟躇花開得正好,我拿了剪子將已凋零的花瓣一一剪了,嗅了嗅那血一樣鮮紅的花朵,只覺一道清氣,清芬鬱馥,直透肺腑,比尋常的杜鵑不知芳香多少,聞著甚是舒坦,正要再嗅一會兒時,只腹中忽然抽搐了一下。

  不像是胎動,倒像是母體自身的痙攣,隨即而來的,是抽搐帶來的陣陣腰間墜疼。

  我也不敢逞強,叫侍女扶了,到窗前木榻上靜臥著,一邊叫他們去將馬太醫開的安胎藥煎了來吃。這些日子我睡得不好,常到午時才起,有時又怕苦懶得吃,本來該一天三頓吃的藥,已經被我減作一天一頓了。

  但生個孩子要吃那麼多藥,我也太虛弱些了。不知那些窮人家是怎麼生小孩子的。

  我嘆息著,撫著我的小腹,雖覺得受罪,但想一想蕭采繹英挺的面容,想到起未來的孩子可能擁有和他一樣的容貌和剛烈要強的性子,便覺得一切都值了。

  至傍晚時,園丁果然過來,將紫薇全部移走了,常春藤也給割得乾乾淨淨,院中是清爽了,卻顯得過於空蕩。

  晚上練了片刻字,更覺得心煩意亂,將練的字紙隨手扔到地上,臥到床上睡覺。

  可能是安胎藥起了作用,這晚我倒睡得沉,恍惚間,似有人在摸我的臉,接著又由胸向下遊移,停留在我的小腹。是安亦辰的手麼?

  我一驚,立刻醒轉,只見月光悠白,透紗而入,有地上投了明明滅滅靜謐的陰影。淺碧的帳幔,如同月下的一抹流水,輕淡流動,飄緲如煙。

  莫不是做夢了?

  我打了個呵欠,嘀咕道:「該死的安亦辰,夢裡也不讓人安生。」

  呆呆坐了片刻,忽想到,如果是白衣,大約絕不會如此和我發脾氣吧?相識那麼久,他似乎永遠用溫潤柔和的如水眸光望著我,我再任性淘氣,他從不曾責備過我半句。

  可他不是白衣啊,他是宇文清!白衣只是我的一個夢而已,早如白雲般從我的身畔飄去了!

  「宇文清!」我喃喃念著,用袖子抹了把眼淚,倒頭繼續睡覺。

  第二日我醒來時,意外地發現我扔在地上的練字的紙又回到了桌上,而且似乎又多了一行。

  忙細看時,我原來上面寫著: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閒離別易銷魂。
  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
  落花風雨更傷春。」

  「注:出自北宋·晏殊《浣溪沙》」

  本來最後還有一句:「不如憐取眼前人」,我一時心煩,沒寫完就給扔了,卻不知被誰添了那麼一句「何不憐取眼前人」,變成了問句了。

  那字極是剛勁峻拔,運筆有力,我雖沒注意過安亦辰的筆跡,但已料定必是他在後面添的了,只覺那經他改動的七個字,都眨成了安亦辰帶了冷笑責問的眼,不覺恨得一拍桌子,叫道:「來人!」

  侍女匆匆進來,我喝問:「昨天我睡著後,有誰來過麼?」

  侍女忙道:「沒有啊,王妃睡後,再不曾有人來驚擾過。」

  我冷笑道:「難道安亦辰沒進來過?」

  侍女瑟縮道:「王妃,他是王爺啊。」

  是哦,他是王爺,是秦王,秦王府就是他的,侍女焉敢阻止他進來?

  我抑鬱地揚手讓她出去。自此每晚再睡,必從裡面將門閂好,連侍女也不讓進了。安亦辰再想進來,不怕丟人就爬窗好了。

  接下來數日,總算是太平了,安亦辰再沒來擾過我,可我心裡不覺又失落起來,而侍女們偷偷交談,似說他近日留連在幾名好友家中,夜夜笙歌,從不歸宿。

  看來,他的所謂深情也不過爾爾。

  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情沮喪,抑或老悶在房中不活動讓小傢伙不滿了,這幾日腹中還是不時會抽搐、墜疼。我也不想讓人以為我離了安亦辰的照顧便病歪歪的,遂自己多注重些保養,每天晚上早早睡覺,第二天晨曦微露便起床在花園中四處走動走動,活動下手腳,果然感覺要好些。

  這日清晨,我扶了侍女沿了清晨猶沾了露水的青石板大道慢慢踱著,轉過一道彎,忽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正扶了一棵老柳一口一口向外嘔吐著,濃烈的酒氣,酸腐的汗味和穢物的腥味都掩不去從他衣衫間傳來的脂粉氣。

  是安亦辰!大概才從外面回府吧?

  果然是夜夜笙歌,左擁右抱,不亦樂乎!

  我厭憎地掩住了鼻,忽然發現,自己對於那隱約傳來的脂粉氣,比酸臭的穢物更覺得反感和噁心。

  「王爺!」我隨行的兩名侍女已驚叫著,去挽扶安亦辰。

  安亦辰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忽一抬頭望見我,有些黯淡的眸子閃出一抹明亮的火花,連虛白的面孔也泛出微微的紅暈。

  我是不是可以把他如今的狼狽虛白,看作是縱欲過度的後果?

  我冷冷瞪著他,哼了一聲,從他身側快步走開。

  安亦辰的神情頓時轉為羞惱,他一聲不吭地立起身,大踏步往正房方向走去。

  日子依舊平靜無波地過著,一轉眼,我搬出來住也有七八日了。夕姑姑每日來,每日給我叫人擋在門口,只得一次次叫侍女傳話過來,叫我有空回去管束管束安亦辰,別讓他天天在外面糟蹋壞了身體。

  我氣惱道:「他在外面風流快活是他秦王爺的事,我又憑什麼管他?」

  侍女傳話後,夕姑姑細而尖的嗓音隔了院門都能聽到:「棲情,你真傻還是假傻啊?你守在他身邊,他能那麼不開心地出去借酒消愁麼?」

  我只作聽不到,拿了七弦琴,手一劃,已彈起了一曲《高山流水》,促柱繁弦,泠泠而操,頓時山音曠緲悠遠,水聲汩汩潺潺,將她所有的話都給淹沒住了。

  第二天天更熱了,明明已經立秋,居然還有那麼熱的天。我喝了許多的茶來,還只覺得熱。

  這時侍女端了一盤切成片的西瓜上來,十分甘甜,一股沁涼,從唇齒口舌間一直竄到胸腹際,頓解暑熱。我性貪涼,用竹簽子足足挑了半盤吃完,覺出上腹隱隱作痛,才猛地想起,如此沁涼的瓜,一定是用冰水湃過的。

  而我自小便不能吃太冰的水果,曾因為吃冰湃的荔枝腹痛了兩天兩夜。後來即便夏日吃瓜果,夕姑姑也注意著,即便我硬是要吃冰湃的,也必定守著我,絕不肯讓我多吃。

  可夕姑姑給我趕跑了,我剛足足吃了半盤,沒有一個人來提醒我不要吃冰西瓜!

  我蒼白了臉,忙將西瓜推開,瞪著一臉詫異的侍女,道:「快去幫我拿熱毛巾來!」

  可已經晚了。

  不到一個時辰,我已經疼得在床間翻來覆去,滿頭冷汗地只顧哆嗦。

  侍女們早已忙亂一團,安良、安秀、夕姑姑等王府的主事,紛紛趕來,請大夫的請大夫,找藥的找藥。

  我知道這種疼只是一時的,有個半天一天的,也就過去了,也不敢亂吃止疼的藥丸,只覺人多得快把我頭都給吵爆了,趕著想讓他們全出去,卻痛得直不起身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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