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八三 |
|
總以為,我就是一無所有,至少還有白衣,以及白衣許諾給我的一個桃源美夢。 而如今,白衣本人,已經成了我的一個噩夢,我的所有噩夢中最可怕的一個。 他做回了宇文清,或者說,他從來只是宇文清,白衣只是一個白雲一樣的夢想而已,他曾經存在於我的夢中,也許,也曾是他自己的一個夢。 「就因為越州那個人拋棄了你,所以你覺得自己已經一無所有嗎?他對你,就那麼重要?」安亦辰凝視著我,眸光暗沉如冰,而吐出之語,字字如刀鋒淩厲:「你曾經如此堅強,勇敢,精明,靈巧!我至今記得那個在昭陽殿如小母虎一樣要置我於死地的小女孩,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讓我做了很久的惡夢。可如今,你的爪子呢?你的牙齒呢?你所有的明刀暗槍呢?全都用來對付你自己了嗎?嗯?」 他擰著我的頭,不讓我的視線離開那面菱花鏡,淩厲地譏笑:「你自己看好了,銜鳳公主!鏡子裡的人,就是順安皇帝和文惠皇后最寵愛的銜鳳公主!她懦弱,骯髒,膽小,為一個根本不值得她喜歡的男子一心求死!而我有道理相信,即便你死在路上,也不會有任何人在意,包括你的心上人!你這個樣子,死在路上人家只會當成死了一隻老鼠,絕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我沒有一心求死!」我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我只是向他求證一件事而已,我一定要問明白。」 「是想和他要一個解釋,問一個承諾,還是問他為什麼要殺蕭采繹?」安亦辰冷冷問道。 我渾身哆嗦得抽氣,他,居然全猜得到?對了,他已正面和宇文清交戰,又怎會不知宇文清就是醫者白衣?蕭采繹的死,更不可能瞞得過他! 安亦辰盯著我的神情,聲音更如冰棱刺骨:「如果要問這個,我現在就可以代他回答你。他給了你一個幸福的承諾,一定是真心的,因為他無法拒絕一個如你這般的女子。可他無法改變他的出身,更無法忽略自己的血緣親情,所以最緊要的關頭,他只能棄你而選擇他的親情,便如你不可能為了愛人眼看自己父母犧牲一樣。宇文昭本已給我們殺得大敗,如果宇文清不出現,如今的越州明州都該易主了,而宇文昭父子家人,現在應該已是刀下鬼或階下囚了。這就是他的解釋。至於蕭采繹的死,就更簡單了,雙方交戰,刀槍無眼!」 「你不是他,你沒資格代他解釋。」我的上下牙關不斷磕著,但我知道他可能是對的。睡裡夢裡,我未必不曾這樣想過,只是我更想要白衣——宇文清親口說出。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那誓言,難道是紙糊的,風一吹立刻就破了,散了,化成了塵埃中的虛無? 而且,安亦辰居然也說,白衣不是愛我,只是無法拒絕我。因為我的美麗,我的靈秀,我的聰慧?他的意見,居然和蕭采繹驚人的一致。 難道真是我錯了? 可回想我這一路走過,從我十四歲開始,都是我在纏他,戀他,愛他,他何曾主動親近過我? 絕望和悲哀,如海潮湧來,一浪撲過,便無法呼吸,何況那一浪接著一浪! 我咬住牙,又想落淚,可眼眶只是越來越熱,越來越酸,卻掉不下一滴淚來。 難道淚已幹? 而安亦辰並沒有放過我,他看了我痛苦的神情,捏著我後頸的手更加緊了,卡得我骨骼陣陣疼痛,也不見疼惜之意。他繼續道:「這些還不夠麼?那讓我再猜一猜吧!莫非你還有一分冀望,冀望著能以孩子為籌碼,為你的表哥報仇,或迫他離開宇文氏,依舊聽話地與你雙宿雙飛?你別做夢了,滄南、明州的大戰,他已沾了滿手血腥,怎麼著也不可能再是你那個與世無爭的白衣哥哥!」 我的思緒瞬間發散,發散得我快要抓不住重點。安亦辰的什麼猜測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說什麼?孩子? 「孩子?什麼孩子?」我轉著眼,那似僵死很久的心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怦怦地要將我胸膛擊破。 安亦辰眸中也閃過了震驚,然後是隱隱的憤怒和嫌惡:「你別告訴我,你這個笨女人,還不知道自己已懷了宇文清的孩子!大夫說,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一個多月?孩子! 我心跳得更加劇烈,胸口猛烈地起伏著,一種激動和歡喜,忽然從如死灰的生命中複燃,就像春日的種子,迅速萌牙抽葉。我有了孩子! 而我當然知道,這孩子絕不會是宇文清的!我生命中僅有過一次男女之事,就是那次被蕭采繹用強佔有。 雖然我為此怨恨過蕭采繹,可我知道他至死都在以生命愛惜著我,我又有什麼理由,不為他在這個世界延續下唯一的一點血脈? 這是蕭采繹最後的血脈! 我的血液驀然奔騰起來,我用力掙開安亦辰在我後頸施加的力道,拽住安亦辰的前襟,啞著嗓子道:「去幫我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安亦辰的眸子瞬間失神,完全是不可解的無措。 我笑了,傻傻地笑了:「我要喝藥,我要這個孩子!」 安亦辰張了張嘴巴,終於明白過來,眼神瞬間幽遠,極其複雜地在我蒼白的面容掃了一眼,起身出去看藥。 而我已小心翼翼地側躺到床上,用冰涼而哆嗦的手,去護住我的小腹。 那裡有個稚弱的小生命,正在我風雨飄搖的身體中成長。而我,無論如何也要讓它由稚弱漸漸茁壯,漸漸擁有和蕭采繹一樣健壯的身體,俊朗的眉眼,寬厚的懷抱。 安亦辰很快將那老闆娘引來,扶了我起來,把我倚在他的肩頭,看那老闆娘一口一口喂我藥吃。 那股藥味,依然讓我作嘔,我捏了鼻子硬是灌了幾口,終究忍不住那噁心,哇地一聲又吐了出來,卻將安亦辰的袍子吐得透濕。 安亦辰也不在意,顧不得自己身上,先將我嘴角擦淨了,撫了我背道:「別著急,可能只是你的肚子空得太久了。我們先只喝上三五口藥,呆會再用上一點清淡小粥填填肚子,慢慢兒再喝,好嗎?」 他幾乎就湊在我耳朵,聲音輕軟溫柔,口中的溫熱撲到我的面頰之上,很是親呢。我身子倦乏,也無力推開他,只是軟倒在他身上應了。 老闆娘聽說,一邊起身去為我們取粥,一邊笑道:「這才對嘛,小夫小妻的,就該親親熱熱的,昨晚過來,居然還叫我老太婆幫你小娘子換衣服,嫩生成這樣,哪像夫妻啊?」 我才知昨晚的貼身內衣都是這女人幫更換的。說到底,安亦辰也算得是個君子了,不覺感激望了安亦辰一眼。 安亦辰本來正若有所思凝視著我,忽見我正眼瞧他,頓時溫煦而笑:「你什麼都不要想,安心養好身子就是。只要你不亂來,我自然……自然為你把將來安排得好好的……」 他安排我的將來?憑什麼? 我的眉挑了一挑,且不和他計較,只懶懶道:「越州,我還是要去的。」 安亦辰身子僵了一僵,旋即溫和道:「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再商議。」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