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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顏遠風望著漆黑蒼穹,眸子也如夜色般深黑,「以方才那些兵力來看,安氏,宇文氏,應該都是沖著太后和公主來的。」

  這時伏在顏遠風背上的母親已淒然道:「所謂大燕太后,大燕公主,如今還擁有什麼?他們苦苦相逼,又能得到什麼?」

  是啊,大燕王朝都已覆滅,那個名義上尊君羽為帝的江南小朝廷,誰不知道它是掌控在宇文昭手中?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和母親,算得了什麼?

  顏遠風遲疑道:「或許,宇文頡追擊我們,是宇文昭的意思。」

  母親的身體明顯震動了一下。

  宇文昭要的,是作為女人的蕭婉意,而不是作為大燕太后的蕭婉意。

  顏遠風感覺出母親的震顫,立刻轉開話題,提起了另一件事,「公主,當年安亦辰困在皇宮中,你讓我暗中派人通知安氏部屬當晚救人,我並沒有露面。我只找到了安氏幾名主要首領的落腳處,然後用飛刀射了張紙條給他們。」

  他溫和地望著我,眸光裡含了少有的寵溺微笑,柔聲道:「我沒有落款,但在紙條的最後,畫了一串葡萄,共十四顆。因為我當時正好想起你小時候和我要葡萄吃的情形。十四顆葡萄,是要告訴安亦辰,救他的人,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孩。」

  御花園的東南角,有好多架葡萄。而我喜歡吃新鮮的,所以小時候,曾經好多次我讓顏遠風牽著我去看葡萄,讓他摘了一大捧放在我的手心。

  那時,陽光總是很好,和母親的微笑一般溫暖。而顏遠風的神情,也只在那一瞬是放鬆而愉悅的,眼神清澈到看不見一絲雜質。

  葡萄是我童年時最美好的回憶,但是顏遠風畫的十四顆葡萄……

  我冷笑道:「顏叔叔,我很後悔。我當日,根本不該對這人存了婦人之仁。」

  顏遠風沉默片刻,道:「罷了,公主。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真有一天被安亦辰迫到無路可逃,你不妨說出十四顆葡萄的事。雖說敵我勢不兩立,但單就個人品行來看,這個安亦辰,也算是好的了,絕不至於以怨報德。」

  「他算是好的?」我氣得頭暈,叫道,「顏叔叔,你這幾天被安家的人追得快瘋了吧?」

  「棲情!」母親呵斥我,叫道,「不許這麼對你顏叔叔說話!」

  「沒什麼。這個安亦辰,的確讓我們吃足了苦頭。」顏遠風柔聲說著,將母親背得更穩妥些,扎扎實實地沿了山路向前走去。

  母親輕歎道:「這件事,我竟不知道……棲情,為這也吃了許多苦吧?」

  我想了想,倒也想不出這件事讓我吃了什麼苦,倒是安亦辰顯然對我幾度將他逼上絕路之事耿耿於懷。

  最可惜的是,雖然我幾度把他逼上絕路,終究還是放了他一條生路。

  山路陡峭,蜿蜒伸向前方,不知何時是盡頭。

  但過了這座山,應該就有村落了。亂世之中,遍地災民,我們幾個衣衫襤褸,滿頭滿臉的灰塵污濁,早該看不出什麼富貴之相了。如果擺脫了安氏和宇文氏的追殺,一路有身手高明的顏遠風護送,安然返回黑赫,應該沒有問題。

  日出東方時,我們終於爬到了山頂。

  我的腳底鑽心地疼痛,估計是水泡全磨破了。這裡又沒有侍女可以幫我清潔包紮,我便不敢脫了鞋細看了,只是咬了牙忍著,絕不叫一聲疼。小丁送來乾糧和水,我立刻取來大口吃喝,仔細去品嘗冰冷玉米麵裡那若有若無的清甜,努力不去想這渾身的酸痛疲累。

  母親雖然一路被顏遠風背著,卻也乏得厲害,無力地倚住一棵老槐,連顏遠風送到她口中的幹饃都推了開去,顯然是不想吃。

  她滿懷了一家團聚的希望趕到回雁關,卻意外發現愛子淪落到了更不堪的境地,甚至連自己也身陷險境,前路茫茫,心中的悲傷鬱結,卻是不難猜度了。

  顏遠風讓小丁、小武各自休息片刻,自己又到前面好生觀察了一番,方才坐下,啃了幾口冷饃,憂慮地看了母親一眼,方才盤膝休息。

  我倚在母親身邊坐著,道:「母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不是?一定會好起來的!」

  母親眸中有微弱的火花彈跳了兩下,慢慢接過幹饃,一口接一口往嘴中塞著。

  我松了一口氣,和衣躺在草地上,也不管那地上層層浮泛的逼人寒氣,便已沉沉入睡。母親的手小心地撫著我的面龐,和以往一般的細膩光滑,卻不若平時的溫暖,清涼得如同剛從冰水中撈出。

  「娘娘,公主!快走!」睡得正沉時,聽到了顏遠風驚怒急促的高聲叫喚。

  我一驚,立刻坐了起來。

  母親和我相擁而臥,身上蓋了件顏遠風的破舊棉袍子,此時也被驚醒,卻撐了半天也沒坐起來。我忙去扶她,方才發現她的手心已由沁涼變成滾燙,雙頰如火,眼中泛著青黃,顯然已經支撐不住,又生病了。

  抬頭看時,我只見顏遠風正帶了小丁、小武與人激戰,卻是扼住了狹窄的山道要塞,生生將一大群人攔在山路之上,不讓他們踏前半步。

  可是,那一群人足足有三四十人,僅憑他們三個人,能堅持多久?

  而且,那些人後面,負手站了一個滾寶藍邊玄色衣袍之人,正是宇文頡!他抬頭看到我們,居然笑了笑,「太后娘娘,銜鳳公主,久違了!不知這一向可好?」

  我們便是再好,遇到他也好不了了。

  我顧不得腳底的疼痛和初醒時禁不住寒意而哆嗦的身子,拉起母親便從另一側往山下跑。

  母親有些迷茫地回過頭,望著顏遠風修長的身形,顫聲道:「遠風,遠風……」

  顏遠風他們以一敵十,當然很難全身而退。可即便我們前去幫忙,除了礙手礙腳,又能做什麼?

  我拉緊母親的胳膊,道:「我們先走,我們先走……」

  母親被我拉著,踉踉蹌蹌向前跑著,卻不防腳下酥軟,猛地踩空,已從山道上直摔下去,我大叫一聲,急忙向下跑去,追母親那不斷翻滾下滑的身體。

  顏遠風聽到我的驚叫,飛快地掠了過來,沖到母親下落地點直躍下去,一把撈住母親,在山坡上滾了兩滾,才反手一劍刺在石頭上,拖住自己不斷下墜的身子。

  我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只聽身後兩聲熟悉的慘叫,回頭看時,本來三人緊扼的山道,少了實力最強的顏遠風,小丁、小武立刻鎮守不住,被宇文頡帶來的三四十名好手趕上山頂,刀劍交擊,瞬間被刺了數十個窟窿。二人倒下時,猶往我這邊望著,一臉的焦急。

  我強忍住淚,扭頭就往山下奔去。

  我剛走了沒幾步,只覺得頭髮一緊一痛,本就故意弄亂弄髒的髮髻已被人提在手裡,狠狠一拽,已痛得尖叫一聲,被人整個拉倒在地,身體硌在冷硬的石頭上,骨頭幾乎要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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