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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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說著,焦灼已如游魚在幽深如潭的眼底滑過,帶了幾乎可以觸摸得到的質感,那樣清晰地在我的心頭遊過。 顏遠風,其實比我還著急。 那麼多年,他對我好,還是因為母親的緣故吧?那掩在眼中的憂傷,莫非只因他對母親那種近乎絕望的渴盼和希冀? 我也很失望,失望得連車廂裡的陰暗都在直迫人心。總覺得聽他喚我母親名字的那一刹,心中有個朦朧的希望破碎了,如摔成碎片的琉璃盞,怎麼攏也攏不回原來的完美晶瑩。 於是,我跪在母親身邊,將頭埋在母親肩窩中,落淚。 淚水滴到母親皮膚,母親抬了抬手,又無力地耷拉下去,深陷的眼窩中,慢慢沁出了滾熱的淚珠。 她感覺到了,也許也聽到了。她一定想如以往一般,將我擁在懷裡,溫柔地拍著我,喚著我的名字,說著,沒事,沒事,母后在呢。 我用帕子擋住眼睛,無聲凝噎。 母親,母親,你一定要醒過來。前路多艱,你要告訴我,我該怎樣才能走下去。 到了半夜,母親已經完全昏迷。 因母親病重,我通知忽哲和顏遠風就地紮營,待母親病勢稍緩再動身。 忽哲派出的人各自帶了郎中過來,足有四五個。 我看著那些老頭子們哆哆嗦嗦地把金針往母親身上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問起病因,有說肝火上揚,有說氣血兩虛,還有說得了傷寒,我氣得差點兒把金針全紮到那些老頭子身上。 一直折騰到天亮,我已疲憊不堪,頭疼得厲害,卻依舊不敢稍稍合眼,只在母親病榻前踱來踱去。我只怕一閉眼,母親便不見了,就像父親一般,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公主,公主,您歇會兒吧!」我的侍女襲玉和小雁焦急地在我身邊跑來跑去,一會兒遞茶,一會兒送湯,催著我坐下來休息休息。 我煩躁得恨不得把她們趕得遠遠的。 如果夕姑姑在,我可以倚在她瘦小卻溫暖的懷中,聽她輕言細語的安慰,可她偏偏也不在了,也不知安亦辰那個渾蛋會不會好好待她。 顏遠風眼中已佈滿血絲,我很擔心他的傷口會不會化膿發炎,但他除了每兩個時辰出去巡邏一次,再也不肯離開母親一步。 總算那些赤腳郎中對普通外傷還是能開出藥方來的,反正都是些止血止痛、消腫化淤的。我拿了幾人的方子來匆匆瞧了瞧,見藥物大致都差不多,遂叫人煎了,涼開,看著顏遠風灌了進去,才略略放心。 到了近午,幾個鄉下郎中為母親診治了,腦袋湊到一起商議了好一會兒,便走到我面前,由那白頭發最多的老郎中領頭說道:「令慈病勢瞧來越發沉了,小姐預備一下,沖一沖也好。」 我們的身份,自然是保密的,郎中們只知我們來頭極大,卻不知我們是落難的皇室貴胄,天朝公主。也許,所謂大燕天朝,從此只能存在於市井之中的評書和笑談之中了。 「預備什麼?沖什麼?」老郎中的話我聽不懂,卻看見顏遠風驀地睜大眼睛,整個人都僵住了。 「如果你們救不了她,那麼,你們就準備給她陪葬吧!」顏遠風面色蒼白,慢慢說著,語調前所未有的森冷,甚至帶了可怕的濃濃殺意。 幾個郎中頓時嚇得面如土色,遲遲說不出話來。 而我終於懂他們的意思了,只覺得心都在痙攣,尖聲道:「不可能!我母親前天還好好的!」 我絕對不能失去母親,這一想法簡潔明瞭,不容改變,更不容有失。 我沖上去,拎住老郎中的衣襟,怒吼道:「你們到底會不會治病!」 老郎中戰戰兢兢道:「令慈病勢兇猛,老朽本是鄉村郎中,走家串戶,這個,這個……也只能治治小毛病,令慈的病,老朽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而另外的郎中紛紛辯解: 「俺家祖傳的是跌打損傷……」 「老朽精的是兒科……」 「我們老李家以治風濕出名……」 我按捺住把他們一股腦趕出去的衝動,叫道:「這鬼地方就沒名醫了嗎?」 誰知,這幾個人立刻異口同聲道:「有!」 「誰?」 「醫者白衣!」 醫者白衣?我疑惑地望瞭望顏遠風。 顏遠風也放開母親的手,站起來問:「醫者白衣是什麼人?」 「醫者白衣,是兩三個月前在附近出現的一位少年大夫,妙手回春,天下無雙!」老郎中嘖嘖稱讚,「半年前,這裡瘟疫肆虐,不知死了多少人,州府裡不知派了多少名醫過來,都是束手無策。虧得白衣來了,在疫區住了大半個月,差點兒連自己的命都給送了,才研究出了藥方。因藥材不夠,他又親自去南方調取藥材……小姐也知道,這年頭,兵荒馬亂的,也虧他年紀輕輕,竟把藥順利帶了回來,救人無數,救人無數啊……」 他轉身合手念佛,「阿彌陀佛,這才是上天賜予咱們青州的大菩薩啊!」 我兩眼冒火,轉身叫人去請忽哲。 忽哲很快到來,聽我提起醫者白衣,立刻道:「此人最近的確是在青州、黑赫邊境一帶行走。但自從瘟疫控制了,他的行蹤十分飄忽,我這次派人出去,就叫人特地留心此人,但這等異人,原本就可遇而不可求。」 聽他這麼說,我幾乎有些絕望了,瞪著母親毫無生機的雪白面孔,淚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轉,只是不肯當著眾人的面掉落下來。 這時帳外又有人在回稟,「又有郎中給帶過來了……要不要帶進來?」 所謂病急亂投醫,我一迭聲喚道:「帶進來,帶進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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