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即便那些醜陋和骯髒,並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依舊日日在我跟前上演。

  已有王公們在起哄,讓晚蝶給攝政王敬酒。

  晚蝶眸光楚楚,如山間岫煙回縈,慢慢地紅了臉,提步舉觴,送到宇文昭唇邊,嬌怯含情地說:「王爺,滿飲此杯,晚蝶再為王爺獻舞一支。」

  「哦,你還會跳舞?」

  宇文昭大笑,方才握過我手的大掌揉上晚蝶的肩,果然伸出脖頸,就著晚蝶的手,去飲那沾了胭脂香的美酒。

  我將一枚腰果拋起,將注意力放在那上升和下落的弧度上,唇齒相接,不去看近乎狎褻的一幕。

  腰果落在齒間,嘎嘣一聲方才咬斷,變故陡生,差點兒害我將腰果嗆入氣管。

  一聲銳響,冰涼寒光從晚蝶袖中飛出,仿若游龍騰起,帶了錚然顫音,嗖地飛向宇文昭的脖頸。

  宇文昭正伸脖飲酒,那姿態如同將自己的脖頸送到鋒刃之上。

  風流歌妓,脫俗美人,竟是身手絕佳的女刺客!

  下一刻,宇文昭雙拳齊出,一拳將晚蝶持匕的左手拍開,另一拳擊向晚蝶胸口,拳如巨錘,又快又狠。

  含著腰果的口中忽然乾涸,我瞪大眼睛,吸著氣,不由得站起來,盯住眼前的一幕。

  但見晚蝶左手利匕落空,已衣袂翩飛,如一枚偌大的灰色蝴蝶,淩空而起,本送向宇文昭唇邊的酒一下倒在宇文昭的臉上,另有一把利匕飛快地從袖中彈出,刺向他的眼睛。

  給晚蝶伴奏的樂師們也突然從腰間抽出軟劍,絢亮如電芒,刺向宇文昭要害。

  下一刻,廳中混亂一片。

  宇文弘、宇文頡紛紛拔出佩劍,挺身相護,其他文官連連退避,武官各執兵器,或相助,或掠陣,忙亂得不堪,女子和侍僕們驚恐的尖叫不斷被刀鋒掠過的聲音割斷。

  外面侍衛聽到動靜正往廳內湧來時,忽又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又有人在叫:「刺客有內應,小心!小心!」

  珠簾晃動,打鬥的人不時飛起,摔落階前。鮮血不知從何處濺出,激射到珠簾之上。潔白的珠簾立刻掛上大片紅光,火焰般簇燒在跟前。紅光中,但見人影幢幢,殺機縱橫,凜冽鋒芒如流星四散,再也看不清廳中亂成何等模樣。

  好端端的一場歌舞盛宴,才剛剛開始,便迅速在血如霰粒四散中化為閻羅殿的招魂鬼陣。

  「公主,我們走吧!」見慣了人間血腥,顏遠風並不慌亂,淡淡說著,已執劍在手,領了夕姑姑和宮女帶著我從後方偏門撤離險地。

  我雖然一心想看這場動亂的最終結果,怎奈顏遠風嫌我走得慢了,只恐我被誤傷,臂腕一收,已將我抱起,迅速離了險地。

  我抱住他的後頸,嗅了嗅他身上的氣息。

  周圍的血腥味奇跡般地淡了,只有顏遠風那熟悉的淡淡憂傷氣息,總在鼻尖縈繞,即便他將我帶入二門內王府後院,那種憂傷的氣息,還是驅之不散。

  夕姑姑只怕我驚住了,顏遠風一放下我,便將我摟到懷裡,低聲撫慰。

  宇文府已是前所未有的淩亂。

  足有四五處一齊冒出青煙,直沖而上,隱見火苗吞吐,人影奔忙,呼喝聲一片。有侍衛不斷奔向前廳,又不斷退出來,看來竟是打鬥得兇狠了,再插不上手去。

  我定一定神,掙開夕姑姑的手,走到顏遠風身邊,拉一拉他的手,悄聲問道:「顏叔叔,你覺得……這些刺客能得手嗎?」

  冬日午後明亮的陽光投在顏遠風的眼眸中,卻未能將他眼中的霧氣破開半分,只耀出隱約的星芒,依舊黯淡疏離,讓人說不出的揪心。

  「如果他們能得手……那麼,我早就動手了……」

  他的聲音極低,隔了堵牆般喑啞沉悶,我疑心除了我,連在一旁的夕姑姑也聽不到。我留心想聽他說下去時,他卻已轉過了話頭,唇齒翕合間,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平淡從容,「先去攝政王妃那裡暫避片刻,等前面安定了,再回宮去吧!」

  我來攝政王府的次數雖然不少,可與攝政王妃卻不曾說過幾句話,幾乎是下意識地,我離宇文昭的那些妻妾遠遠的——即便有一天,我也可能會成為他們宇文家的一員。

  「我們就在園子裡走走吧,刺客針對的只是攝政王而已,想來這二門內應該還算安全吧。」

  我若無其事地笑著,拖著粉藍色的織錦纏枝碧蓮長裙,沿著青石拼就的石徑,折了一枝臘梅,欣賞著王府內不同於皇宮的冬日景致,逕自在園中行走著。

  兩名侍女見我匆匆逃出,穿得甚是單薄,結了伴回車輿上去取我的斗篷,夕姑姑要將自己的外袍脫下時,我忙攔住了她,笑道:「不用了,陽光正好,一路多走幾步,也不冷的。」

  攝政王府剛修葺過,屋宇整飭一新,琉璃瓦碧欲生煙,畫樓飄香凝春華,其實與隨處可見的臘梅並不和諧。梅花冰肌玉骨,自然標格,別樣清幽,不該繁茂于這等繁華富貴之地。

  若有一日,宇文家的府邸能由我處置,我必定斫盡梅花,挖盡松柏,留下茅蒿野藤,掩盡這一府的富麗堂皇,風流綺靡。

  腳下越奔越急時,前方的一叢灌木後傳來隱約的女子低語,嗓音有些熟悉。

  此時有刺客之事已經傳遍全府,二門女眷早就約束著下人,個個閉門不出,免得招惹禍端,誰還敢出現在園中的偏僻一隅?

  我忙放慢腳步,問道:「誰?」

  身邊人影一閃,顏遠風已飄到我前面,寶劍無聲出鞘。

  灌木叢中,一名鵝黃衣衫的華衣女子慢慢被推出來,雪白的脖子上赫然架了一把鋼刀。刀的主人,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一身玄色勁裝,挺鼻凹眼,眸光淩厲。

  這女子,我認識。她比我大不了幾歲,原是父親捧在手心中的愛妃,叫杜茉兒,封貴嬪。只是如今,她已成了攝政王的大公子宇文弘的愛妾了。

  「公主救我!」杜茉兒已嚇得面無人色,再不見宮中相識時那千伶百俐的模樣。

  「退開!」玄衣男子冷冷喝道,手中鋼刀更是往前推進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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