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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小惜四處張望了一下,點頭道:「嗯,這蔬菜都新鮮得很。」

  我點點頭,想起給燒了的海棠圖,淒冷地一笑,正要離去時,忽聽小落笑道:「咦,這都幾年了,還有新竹往外冒呢!」

  我怔了怔,低了頭瞧時,果然兩根細細的新竹正從搭好的黃瓜竹架邊竄了出來,大約都是那樣翠綠的顏色,不細瞧竟看不出。

  小惜扶了我便往回走,不忘瞪了小落一眼,「這漫山遍野的竹林,竹子哪裡砍伐得盡啊?總會有些根莖留著,到了春天總會長出些新的竹子來,有什麼可奇怪的?」

  這漫山遍野的竹林,總有些根莖留著。到了春天,總會長出新的竹子來。

  盯著那新綻的翠竹,我一時呆住。

  風吹過,似乎不冷,卻透過披風和衣袍,一直沁到骨髓中,小衣上的汗水迅速冷卻,竟讓我抱著肩,打起了哆嗦,一陣陣地眩暈無力。

  「公主,公主,皇上醒了,正問公主哪去了呢!」

  上清寺的方向,有侍從在高聲喚著。

  強撐著回到我所住的禪房時,蕭寶溶已正等候,卻是坐在我的床邊。

  所墊被褥的一角已被掀起,他正望著褥下的木板出神,質若冰雪的面龐如有清冷的寒意蘊出。

  「三……三哥……」

  我一時惶恐,低低喚了一聲。

  蕭寶溶恍然大悟,立時將被褥鋪好,不經意般掃了一眼我的指甲,輕笑道:「果然好多了麼?出去走走也好,老是悶在屋子裡也不舒服。」

  他說著,攜了我的手一起用早膳,看著我將一碗清粥喝下了,唇邊已彎過了明亮的笑紋。

  「安心在這裡養著,如果覺得不舒服,多住一陣子休息休息也成。這裡山明水秀,希望也把你養得豐豐潤潤,做朕最美麗的皇后!」

  他一邊說著,一邊含笑俯下身,溫熱的唇再度吻上我。

  以我和他的親密,我根本不該拒絕。可此刻,我的身體卻警惕般緊繃而僵硬起來。

  總是錯的,總是錯過。

  而我的未來,也只能這樣將錯就錯下去嗎?

  猛地別過臉,我避過他的唇,低聲道:「三哥,對不起。我不想做你的皇后。」

  蕭寶溶黑眸頃刻幽深,牢牢盯著我,好久才縈上一絲苦笑,柔聲道:「阿墨,又任性了?難道你不願意和三哥在一起麼?」

  「沒……沒有……」

  我回答不出,只是本能地發現,我並不想入宮,並不想當他的皇后。

  我在陰差陽錯裡和他逾越了兄妹的本份,又試圖用他來幫助自己告別自以為有違倫常的愛情,總是我的錯。

  蕭寶溶凝視著我,微微笑道:「只要你願意,這天底下就沒有任何人能阻攔我們在一起。」

  他頓了頓,握著我肩的手微微加力,「當然,如果你願意,這天底下也沒有了任何人可以阻攔你和別人在一起。」

  我忽然便哽住,落淚,啞著嗓子道:「我也知道這天底下沒有人能比三哥更待我好。」

  我所謂的愛情裡滲雜了那麼多的恩怨仇恨,宛若一道鋒銳的雙刃劍,橫亙於兩人之間。

  我跨得過去麼?他又跨得過去麼?

  何況,走到了這一步,我又怎能捨下蕭寶溶,讓他因我傷心?

  我寧願只是一個人,默默祭奠我心裡死去的愛情。

  蕭寶溶微涼的手指拂過我的面頰,沉默片刻,忽然張開雙臂,將我緊緊擁住。

  他向來舉止斯文柔和,但此刻卻將我擁得極緊,劇烈的心跳砰砰地響在耳邊,連呼吸都似急促起來。

  我正要抬頭看他神情時,他已一把將我推開,輕笑道:「安心養著吧,我等著你回到我身邊來。」

  他說著,已迅速拂袖步出。

  清淡的身影放開我時,如同一片虛幻的美麗雲彩,很快從眼前飄過。

  我曾以為我能抓得住這種美好,哪怕這種美好只是讓人一時沉醉的夢境,也好過連夢都沒有,連夢都不敢做。

  可這一刻,我想起有那個被我母親害死生母的男子,守著他兄長的靈柩,怨恨著我的無情無義。

  我終於沒去挽留那片雲彩,只是踉蹌了一步,按住悶疼著的胸口,一聲接一聲,再也忍不住壓抑了好久的咳嗽。

  春意盡,紅燭楊花夢(五)

  我的病勢從那日起便愈發沉重,除了不定時的低熱、盜汗和咳嗽,更多了胸疼和呼吸不暢等症狀,大部分時候都病臥在床。

  隨行御醫診斷下來,竟說我抑鬱太過,加上風寒久治不愈,已傷了肺腑,釀成頗是嚴重的肺疾,若不好好調理,恐有性命之憂。

  從來都說,怒傷肝,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

  我向來行事任性,竟沒想過抑鬱成疾這個詞有一天會落到我身上。

  寧都那邊的政事已經好久沒有音訊傳來,想必蕭寶溶知道我病著,不許人來打擾我。

  蕭寶溶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又一心想做有為明君,獨自處理著那些繁雜的朝政之事,也很是操勞了。

  何況總是我負了他的心意,我心虛地再不敢拿我的病情去亂他心神,遂嚴令御醫不得透露我的真實病況,每日一次報往寧都的例行病況,也只許說我風寒反復,一時未愈。

  縱然心情依舊悶悶得無法放開,但我身邊從來都有著最好的醫藥,只要慢慢調理,想來恢復起來並不困難。

  ***

  母親三七時,我覺得精神略好些,強撐著到她墳前去上一柱香。

  我自然知道她絕對不會願意和齊明帝或蕭彥合葬,只在相山一處景致清麗的向陽山坡建了座單獨的陵墓。

  此時春意將盡,上山時見到的粉白杏花已經不見,青青的杏子蕭蕭落落掛在枝頭。

  我跪在墓前,才上了香,燒了幾張紙錢,便覺得心慌氣促,腳底浮軟,只得由著小落扶我坐在一邊,看著小惜幫我焚化。

  紙錢灰在山風中揚起,一大片一大片,失了魂的黑蝴蝶般四處飄舞。

  我緬懷著母親看似輝煌的一生,慘澹地笑了笑,扶了小落正要離開時,斜次裡忽然竄出一人,一頭跪倒在地,叫道:「長公主,小人可見到你了!」

  我看著來人有幾分眼熟,疑惑道:「你是……」

  那人回稟道:「小人是景陽侯蕭構手下謀士,侯爺吩咐我在這裡等著,見到公主後便傳一句話給公主。」

  景陽侯蕭構,正是我梁蕭一系的堂兄中的一個。

  「什麼話?」

  手心裡有汗意沁出,仿佛意識到了什麼,又迅速否認。

  我已不想去防範他,只因我深信,這天底下,只有他絕不會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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