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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柔中帶剛,綿裡藏針,尋常時深藏不露,必要時一劍穿心。

  他在頤懷堂蜇伏這麼久,一直處在我的眼皮底下,連我都認定他已經放棄了重建大齊,甚至連自由的希望都已放棄。誰又料得到,他竟能在風雲變幻中暗運幃幄,於無聲無息間悄然崛起?

  他的堅韌和心機,由此可見一斑。

  他那些妻兒姬妾對他敬慕有加卻不敢顯出絲毫違逆,也便是意料中事了。

  倦倦地伸了個懶腰,我不去看他那滿是晶瑩期盼的眼眸,低聲道:「三哥,我也知道我應該把自己放在哪裡。目前這個長公主,過得比皇后還自在。三哥就讓我繼續做我的長公主好了!」

  蕭寶溶微愕,蹙眉問:「你……你怕三哥會拘束著你?可這麼長久以來,三哥什麼時候用條條框框的規矩來讓你不自在過?」

  「三哥自然不會讓我不自在。」

  我推開窗,望著漸萌的春色,淡淡笑道,「可若我是皇后,還在宮內宮外來去自如麼?總不能讓外臣天天沖入清甯宮找我議事吧?」

  尋常若有重要事宜,大臣們會到安平公主府見我,若是緊急事宜,也可到蕙風宮請見;若是成了皇后,後宮重地,哪是重臣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我已不是不解事的小女孩兒,以為當了皇后,便當真可以在蕭寶溶寵縱下,無視皇宮禮儀為所欲為。我不想用母儀天下的風範來拘束自己,更不想……

  更不想在母儀天下的風光外表下,漸漸將自己已經掌握的權柄交出,成為蕭寶溶身畔華麗且最有助力的點綴,從此只在後宮中安安份份做他的女人,將自己的生死富貴,完全寄託在他的身上。

  不得不承認,其實我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那些在頤懷堂中背著我圖謀大樑的計謀,無聲無息一箭雙雕的借刀殺人……

  蕭寶溶水晶般的眸光漸漸黯沉,如潭水般深邃幽寂起來,凝視著我一霎不霎,長睫顫動處,眸心已經不復尋常的恬淡從容。

  「阿墨,你在推託?」

  他低沉著嗓音問。

  往窗邊挪動腳步時,他看來依舊是那個沉醉詩酒中的江南名士蕭寶溶,風華清貴,沉靜雍容。家常的素色長袍不過在袖口用銀線繡了兩條蟠龍,便算昭示了如今他至尊無上的地位。

  心底不自覺地便柔軟下來。

  春草茵茵,柳枝吐碧,幾隻早鶯蹦跳於枝間,鳴得正清脆。

  不知不覺間,春天便又來了。

  這一回,總不至太寂寞了吧?

  至少會有個人一直站在身畔,靜靜地守著我,陪我欣賞這三春韶華,無限風光。

  放和緩了聲音,我微笑道:「三哥,昭帝新喪,我是他親生女兒也好,認下的義女也好,于情於理,一年的孝還是該守的吧?何況三嫂端莊賢淑,這幾年你被困宮中,全仗了她在城外精心養育著兩位小皇子。無過有功,三哥怎可慢待她?」

  杜蘅清雅的氣息卷了過來,蕭寶溶圈住我的腰,嘆息道:「我怎會慢待她?後宮之中,必有她的一席之地。只是我希望我的皇后,是阿墨。」

  我點點頭,笑道:「三哥,以前你寵愛的姬妾也不少罷?現在三哥真正放在心上的,還剩幾個?我和三哥旁的姬妾不同的地方,大約只是因為我是三哥一手帶大了,從來都寵習慣了吧?當真也做了三哥許多女人中的一個,開始或者新奇,時日久了,三哥厭了,只怕連原來那點感情都忘了,就把我和旁的女人一般丟到腦後了吧?還不如現在這樣好。」

  「現在這樣好麼?」

  蕭寶溶苦笑道,「兄妹不像兄妹,夫妻不像夫妻。你難道真的不想有個名份,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我攜手站在這南朝的最高處麼?你也不該和我那些姬妾比。三哥自在慣了,漂亮的花兒都愛欣賞品鑒,有了更引人注目的,也可能會丟開另賞別的花兒;但三哥掌中的明珠,又怎會捨得丟棄?」

  緊緊擁著我,柔軟的唇溫柔地貼到我面頰,他的呼吸開始不穩,一邊與我親昵著,一邊誘惑般在我耳邊道:「阿墨,做我的皇后……」

  牆角的金邊瑞香已經開了,粉紫的花朵成團成簇,香氣幽雅清馨,與身畔男子帶了溫暖體息的杜蘅清香混作一處,讓我有種沉醉的飄然。

  我倚住這個我唯一可以信賴依靠的親人,在他的懷中猶豫著,「待我……待我再想想罷!」

  而蕭寶溶已經不容我細想了,含笑將我抱起。

  屋中春情漫漫,竟壓過了窗外猶帶清澀寒意的早春。

  ***

  我對蕭寶溶的柔情攻勢其實沒有什麼抵抗力,何況早年就習慣了聽從他的安排,理智上雖然想固執已見,只是與他相處得愈久,便愈覺得難以回絕他的要求。

  太史令曾說我是妖孽,必定弄錯物件了。

  蕭寶溶才像個妖孽,天生妖孽。

  別說他那些姬妾,便是我,天天對著這麼個長身玉立骨清神秀的男子,也不由一日比一日沉溺於他清淺蘊藉的笑容和溫柔細緻的呵護中,認真考慮起要不要做他的皇后來。

  畢竟,我確信,這輩子我再不可能找到比他更能真心待我的男子了。

  至於我對他的喜歡,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情,是不是能讓人神魂顛倒的愛情,我已懶得考慮,也無力考慮了。

  橫豎現在這種日子也不錯。

  我終於和我最親近的人在一起了,並且和我一起掌握了南朝最高的權力,寧靜尊貴地生活著,暫時不用擔心任何人對我們造成威脅。

  原梁朝的臣子們已漸漸習慣了蕭寶溶素常的溫和可親,以及面臨大事時的雷厲風行,朝政日趨穩定,相山卻傳出了母親病重的消息。

  「多帶幾名御醫,趕快去瞧瞧吧!」

  蕭寶溶輕輕地拍著我的肩,眉宇間一抹依稀的愁意驅之不去,「朝中有我在,你就放心罷!」

  他負手立於窗前,對著門外那株剛開敗了的紫荊花出著神,眼眸飄緲悠遠,再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母親年輕時候的模樣。

  我早已心神不寧,抬頭望他,「三哥,你不一起去瞧瞧麼?」

  蕭寶溶微微一笑,略低了頭,與我額角相抵,柔聲道:「不去了。我一時……還不敢走開。」

  我有點不悅,低聲道:「你擔心故梁的臣僚會對你不利麼?」

  蕭寶溶擁著我,清清淡淡的杜蘅清氣立刻席捲過來,讓我不由向他身畔靠了靠,倚住他溫暖的胸膛。

  只聽蕭寶溶悠悠在我耳邊說道:「我不擔心。我只是想處置好一切,讓你安安心心陪在三哥身邊。」

  其實我想不出他有什麼好處置的。

  有我和蕭寶溶齊心協力,南朝已基本安穩;而北朝,拓跋頊雖帶了拓跋軻的靈柩安然回了鄴都,也深受武將們的擁戴,順利登上帝位;但他的手腕到底不如拓跋軻強硬,據說有宗族兄弟還在暗中策劃著與他為難,想來一時也無暇再對南朝有什麼動作。

  拓跋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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