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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蕭楨苦著臉道:「哎……墨妹妹說得自然是對的。但早知如此,我們又何必來?就是拓跋頊另率了八千騎來,我們也大可另派將領前來攔截。如今都給牽制在這裡,可如何是好?」

  我真是鬱悶他的不求上進,怒道:「什麼如何是好?我們便把這牛首山當作魏軍的墳墓,將他們全給埋骨於此,順帶除了拓跋軻,給你日後的江山斷了後患,不是更好?你是未來的帝王,難道只想偏安一隅,留著北魏君臣日日窺伺著江山三千里河山?」

  蕭楨不敢爭辯,幹幹一笑,瘦長的臉頰皮膚都皺到了一起。微躬了身,他低聲道:「妹妹說得是,妹妹說怎麼辦,那便怎麼辦吧!」

  我不知該不該為他這樣沒骨氣的話語氣倒,哼了一聲,自去巡視我帶來的二萬兵馬。

  這二萬兵馬中,有八千是原蕭楨部下的,看軍容倒還整齊,真不知這個越來越婆婆媽媽的太子殿下,當年跟在蕭彥後面在閔邊打仗時,到底是怎麼衝鋒陷陣的。

  也許,是我真的太專權了一點,逼得他不得不節節後退,不敢與我爭競?

  可我並不要他的江山,我只要我和我想保護的人的平安一世。

  這樣要緊的時候,我也顧不得收斂了性子去安慰他,趁著天未完全黑下來,帶了十余名近衛,到附近山頭草草查探了一番,才回去匆匆吃了點晚飯,繼續陪著蕭彥。

  把御醫召來細問時,說是一時尚不妨事,但顯然需要調理,再也經不住車馬勞頓,更別說手提長槍上陣殺敵了。

  想蕭彥也是一代英雄,從平民起家,一步一步,在血與火中成為文武雙全的大將,繼而審時度勢,坐到了如今九五之尊的位置,如今卻一臉菜色躺在簡單的臥榻上,再不知爭競要強了那麼多年,有著什麼意義。

  就為了,如今身上裹著的龍袍,和蓋著的明黃錦衾?

  從人端來藥,我讓人扶了他坐起來,親手一勺勺喂著。喂到一半,他才似從昏沉中漸漸醒過來,抬起幾日內便深凹下去的眼睛,咳嗽了兩聲,才望著我道:「阿墨,怎麼是你啊?一路趕過來不累麼?早點休息吧!」

  我微笑道:「父皇,等你吃完了,我就睡。」

  蕭彥點點頭,又喝了兩口,忽問我道:「阿墨,你怕不怕?」

  我怔了怔,道:「怕什麼?」

  「怕拓跋兄弟打到江南來,滅了我們大樑,將我們父女擒為階下之囚?」

  我沉默,然後嫣然一笑,「怕。所以我不會讓他們滅了我們大樑。即便他們有命攻過江水,我也要把牛首山,變成他們的葬身之所。」

  蕭彥盯著我,虛瘦的臉龐漸漸浮上一層笑意,手掌依然有力地握住我手臂,含笑道:「好!好!有這樣的志氣,果然是我蕭彥的女兒,呵呵!」

  服侍他睡下後,我令人多掌了燈,又打開輿形圖,細細研究牛首山的地形分佈;然後又到外面帳篷,召來了當地的老山民,細細詢問相關河流、山川的走向。

  如果拓跋軻攻到江南,我在此地以逸待勞,天時、地利、人和,都已占盡。

  若不能在第一時間將他擊潰,等他站穩腳跟,那麼,連寧都也將會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蕭彥只讚揚我的志氣,只為我的志氣感到安慰,可心底,大約並不認為我有能力和拓跋軻鬥吧?

  我也在自問,我鬥得過拓跋軻麼?

  那個擁有過我的身體,卻不曾擁有過我心靈的男人,那個以可怕的方式,在我生命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的男人,那個有著我雙倍體重的高大男人……

  不論我願不願意承認,他都曾是我這世上最親密的男人,甚至連將我從小養大的蕭寶溶,也不曾和我那般親密。

  閉上眼,又似感覺到他熾熱的身軀,不均勻的呼吸,和溫暖有力的撫摩……

  那種讓我倍感屈辱的痛楚和愉悅,在白天的暄鬧似乎已能完全被我忘懷,卻會在午夜夢回時突然鑽出,讓我驀地驚起,從此遍體生涼,冷汗涔涔。

  他是我持續著的噩夢;或許,自相山別後,我也成了他持續著的噩夢了。

  但噩夢總有終結的時候。

  以他的死亡,或我的死亡終結。

  天臨四年十二月十八,拓跋軻率魏軍強攻江水成功,先頭部隊三萬餘人率先沖過江水,駐紮于江南沙鷗灘。秦易川率剩餘的梁軍一邊稟知駐于牛首山的蕭彥等人,一邊想趁魏軍立足未穩時將他們逐批殲于沙鷗灘。

  我聞命後,即刻藉以蕭彥旨意,令他不得主動攻擊,即刻轉回牛首山,保護傷病的蕭彥、太子等人回京,並借使者之口流露出打算遷都蒼南,待蕭彥恢復後再伺機逐走魏軍的想法。

  與此同時,本就因敗亡甚慘而惶惶不安的梁軍中開始流言四散。

  關於梁帝蕭彥的重病難愈,關於太子蕭楨的軟弱無能,關於安平公主忌憚魏帝、欲帶父親遠走南方躲避的驚惶……

  大戰前被全力封鎖的負面消息,如水紋般迅速在梁軍中擴散開來。

  雙方在對方軍中各有眼線,想來這些負面消息,會和梁軍的軍心不穩消息,一齊傳到魏軍耳中。

  十二月十九日,秦易川率軍攻入沙鷗灘,竟被魏帝拓跋軻率軍親自反擊成功,退入牛首山。

  幾乎同時,原駐于牛首山保護梁帝蕭彥的兵馬開始撤退,梁帝、和太子蕭楨、安平公主各乘一輛華貴車輦,在眾人簇擁下倉皇離去。秦易川、宋琛、雷軒等人扼住牛首山的幾處要道,以其為屏障,阻攔魏軍的追擊。

  從兵馬的設置分佈看,已經明顯處於守勢,顯然無力阻攔魏軍的南下,只求護衛梁帝等人平安離去了。

  一旦梁帝帶著文武百官退向南方,即便魏軍能直搗寧都,取下這座六朝古都,也無法確保能在南方立穩腳跟。

  有梁帝和太子在,南朝的指揮中樞便在,隨時能再度召集散佚的兵馬和各路勤王之師,給予深入南朝腹地、不及鞏固自己地位的魏軍迎頭痛擊。

  魏帝想獲完勝,再無選擇,不等魏軍在江南集結完畢,匆匆領兵追入牛首山,很快攻破已被打得疲憊不堪的梁軍防線。沿著斥侯報知的梁帝行進路經,魏軍一路東行,在行至牛首山一處陡坡下時,山頂檑木與滾石齊下,全是就地取材的天然武器,頓時將魏軍的前行部隊迫得一陣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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