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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他捨得!」

  拓跋頊居然很快答道,「我承認我有幾分負氣,已經好幾次利用自己掌握的力量有意和他為難。我的存在已經嚴重威脅到他目前地位的安穩。我不會奪他的皇位,可他已經沒法像以前那樣對我放心。當然,我們彼此都沒什麼親人了,要說向對方痛下殺手,也是不可能。目前情形下,我遠離大魏,他將是最大的得益者。」

  「哦?」

  我倒有些不可思議,笑道,「原來你們兄弟也有同室操戈的時候!我以為你永遠是條只敢跟在他後面搖尾巴的狗呢!」

  「你侮辱夠了沒有?」

  他的臉漲紅起來,明顯提高了聲音。

  我也怔了一下,不太明白自己哪裡來的那麼大的火氣,非要損他幾句才舒服一般。

  但拓跋頊很快又沉靜下來,喝了兩口茶,才低沉道:「阿墨,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心心念念,只放不下當年被我皇兄污辱,以及我袖手旁觀之事。可畢竟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皇兄差點被你害死,我被你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囚禁了七個月,連青州行宮都被你整成了一座巨大的墳場,你的怒氣還沒消麼?」

  我冷笑:「有些恥辱,只能用鮮血來清洗。拓跋軻的鮮血沒有流盡,我的恥辱依舊釘在我的骨髓中!我是南朝最尊貴的公主,我不會容忍這種恥辱永世伴隨著我!」

  拓跋頊的眉峰凝起,眸光黯沉如夜,歎道:「可是,阿墨,即便他死了,或者我死了,如果你心裡放不下,你還是會覺得恥辱。你雖是尊貴的公主,可皇兄他更是一代帝王!如果你能看開些,在他跟前受些委屈,算不了什麼吧?」

  我點頭道:「所以,你便甘心一輩子在他的陰影下活著,受些委屈也可以當沒那麼回事,他要你的女人你也可以雙手奉上!」

  我的言語之間,自是不無挑撥之意。

  可拓跋頊竟微笑起來,白皙的面龐漾過一抹明亮的溫柔,「阿墨,你承認自己是我的女人了?」

  我沒料到他竟能抓住我話中這麼點小小的漏洞,不覺地臉紅起來,哼了一聲道:「我不過打個比方而已。難道後來他沒搶過你喜歡的什麼女人了麼?」

  「我沒有別的女人。丫頭,你別裝不知道。」

  他盯著我,目光漸漸灼熱,「你不負我,我便不會負你。從三年前回到鄴都,我便將皇兄送我的所有侍姬都賞了有功的部屬,專心於軍政之事。我不立妃,不納妾,只因我知道,你同樣一次次地推拒著蕭彥安排的親事,甚至……這半年以來,你回絕的年輕男子大約可以組成一支衝鋒陷陣的勁旅了!」

  他遣散了所有侍姬,不立妃,不納妾?

  我竟真不知道。

  雖然我一直關注著這對兄弟的動向,可我從不想瞭解他們的妻妾子女狀況,甚至每次召人來詢問北魏動向時,都刻意地回避了這些問題。

  我只知他們兄弟依然沒有子嗣,拓跋頊仍是拓跋軻不得不承認的唯一皇位繼承人,儘管他們兄弟的情感早非當年可比。

  ——建立在不平等地位上的兄弟之情,在風雨中日益凸現的失衡情感,能經得起多少的摧殘和猜忌?

  感覺拓跋頊的身體越來越靠近,那溫熱的鼻息快要撲到脖頸邊,我立起身來,踱開幾步,笑道:「哦?那我是不是還得把那使臣的話當真,以為你真的有心當我們大樑駙馬?」

  拓跋頊垂了頭,隨手扣於腦後的長髮便有一縷飄落頰邊,比起他穿王侯袍服時俊秀柔潤得多。

  而他的聲音,也柔和得難以置信:「我無心當什麼大樑駙馬,我只想做你的夫婿,從此不教其他任何男子用覬覦的目光瞧你,不讓任何一個男子有機會把你抱到懷中。我在大魏,聽說了你目前的境況,我日日夜夜都擔憂著……誠如你所說,以你如今的尊崇地位,別說美貌如花,就是醜如無鹽,也會始終有一大群的人追逐包圍。我不想做皇兄那樣的蠢事,把你越推越遠。既然你不肯嫁到大魏,那麼,就我到南梁來好了。」

  他也已站到了我的跟前,專注地盯著我的眼睛,深邃的眸子夾雜著希冀和彷徨,居然顯出幾分憂鬱。

  我給他盯得很不自在,連笑容也快要維持不住,乾笑兩聲道:「你就確定我願意你做我的駙馬?你就甘心認殺父仇人叫父皇?」

  「不甘心。可為了前者,忍耐一時也不妨。」

  他答得很快,直接忽略了我第一句話中的反問意味,並且毫不遲疑地張開長臂,將我攬到懷中,緊緊擁住,溫溫的潮濕嘴唇若即若離地親在我耳垂上,「當日你囚我那麼久,殺盡來救我的人,我曾恨你恨得夜夜無眠。可是……」

  帶著可以讓我感覺出的疲乏和脆弱,和身處大海無法把握方向般的無措,他輕輕說道:「當端木先生過來告訴我你早就有意放我,我再把你的壞處想上一百遍,也沒辦法恨你分毫。你對我分明有情,只是太驕傲,驕傲得寧願自己放我,也不肯讓皇兄的人救我出去。」

  他的胸膛緊貼著我,臂腕上的力道快要將我融到他的體內。

  我們感受得到彼此的溫度,彼此的心跳,彼此的呼吸。

  很勉強地,我想打破這樣炙熱的沉默。

  我問道:「當初你被送入簡陵前說要見我,你想說什麼?」

  拓跋頊的手臂將我擁得更緊了。他低低道:「我能說什麼?我只想告訴你,等著我,不許找別的男人。你不肯見我,可到底做到了!」

  他說著,柔韌的唇飛快地擦過我的面頰,蘊了一絲顫意,銜住我的唇,輕輕一吻。

  我身體一震,下意識便想推開他時,那手臂立刻顯出了鋼鐵般堅硬剛強的力道。就如第一次在竹林相依相親那般,他毫不費力地將我整個人帶起,挾於懷中,修頎的長腿踏出兩步,竟抱了我在床沿坐下。

  我被他像瓷娃娃一般收束在懷中,兜頭蓋臉,都是陽光般乾淨而陽光的氣息,不由地便慌亂起來。

  他和我,不是早該橋歸橋,路歸路了麼?

  拓跋軻是我的死敵,我生父是他的殺父仇人,北魏也從不曾放棄吞併江南的野心。

  我從反目相向囚住他的那一天起,便已清醒地意識到,于公于私,于國於家,我們是命中註定的仇敵,而不是情人。

  他這樣利慾薰心的人,也不可能當真拋開一切當什麼駙馬,否則他這幾年辛辛苦苦在北魏建立自己的勢力,為的又是什麼?

  我拼命地逼著自己清醒,即便他和我再親熱,我也必須保持著冷靜的頭腦。

  我不想再淪為他人的玩物,也不想再被他人利用。

  何況,我的身後,還有毫無抵抗力的蕭寶溶,一國之君的蕭彥,以及無數聽我號令的臣僚部屬。

  一步錯,步步錯。我不要落到蕭寶溶那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淒慘下場。

  拓跋頊的唇又湊了過來。我緊緊抿著,努力想別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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