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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拓跋軻可憐?

  我確定拓跋頊來之前一定是喝了酒,冷笑道:「他可憐?莫非你給他搶走的女人太少了?」

  鸞車中的琉璃燈一直在輕輕搖曳著,車中明明暗暗的陰影也隨之晃動著。

  不知我是不是在這等迷蒙的暗淡光芒中看錯了。

  我竟覺這一刻他的臉似乎紅了一下,甚至還愧疚地飛快看了我一眼,才低了頭繼續喝茶。

  好一會兒,他才輕輕說道:「你對我,至少還肯手下留情,在最後的關頭放過了我。可你對他……重傷了不算,還步步緊逼,就差點沒布下天羅地網取他性命。」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離開相山不久便找到了皇兄,保護著他北行,一路看得清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想取他性命,半分也不曾念過當日之情。」

  當日之情?

  我笑道:「阿頊,你到現在還認為,我該對你們兄弟的作踐心存感激?對不住,如果我是青樓妓女,或者會為你們兄弟倆都曾看上我而感恩戴德。可惜,我是蕭寶墨,不是自甘下賤的卑賤女人!」

  拓跋頊抬高了聲音:「從來沒有人把你看作卑賤女人!我沒有,皇兄同樣沒有!縱然他曾對你用了些手段,你須知道……你須知道……」

  懶得跟他討論我曾受過的屈辱。那些事,想到一次,便是一次輪回般的折磨。

  我清一清嗓子,打斷他欲說不說吞吞吐吐的話頭,道:「我什麼都不想知道,我只想弄清,你堂堂大魏儲君,跑我們大樑來做什麼?莫非想學你哥哥的手段,也將我抓回大魏去做幾天妃子?」

  我嘲弄地盯著他,問道:「不知這一回,打算讓我做誰的妃子?你的?還是你哥哥的?」

  燈光跳動得有點恍惚,他的眼神也很迷蒙,忽而輕輕一笑,瞳仁中的霧氣瞬間吹散,露出如水晶接近透明的清澈來,「阿墨,我想你了,來看看你,不成麼?」

  心提起,好一會兒才「砰」地重重落下,滾來滾去般無從收拾。

  很討厭這種不為自己所控制的情緒波動,我正要岔開話題時,鸞車頓了一頓,停了下來。

  「公主,到府了!」

  外面有人稟道。

  我應一聲,正要起身時,手腕一緊,已被拓跋頊扣住。

  「阿墨,請我到你府上坐坐,再喝杯茶吧!」

  他似笑非笑,眉目間的鋒銳和淩厲,很像拓跋軻乍露鋒芒的時刻。

  明知沒那麼容易擺脫他,我也不驚訝,微笑道:「好啊,你一向廢話多,連給生殉前也想著見我,隔了這麼久,想來廢話更多了。本公主等著洗耳恭聽吧!」

  我雖是一臉的輕鬆踏下鸞車,但侍從們眼見我身畔多了個秀頎俊秀的男子抓著我手腕,無不緊張地按住了刀劍。

  我若無其事道:「你們各忙各的去吧!別擾了我和故人說話。」

  拓跋頊散淡笑道:「我和公主說話時,諸位還是不要守在外面好。我這人膽小,受了驚嚇,指不定做出點什麼事來!」

  他這樣說著,顯然是把我當作了人質了。

  雖是氣恨,一時也無可奈何,只得給他制肘著,沿著回廊慢慢走入我的房間,讓小惜領人去救醒小落。

  我的臥房自然是最精緻的。

  依然是書宜院,依然是蕭寶溶當年的精心佈置,以南方書香高門特有的優雅和從容,鋪排開一方閒散而舒適的空間。乍然一眼看去,並不覺得怎樣地豪奢華麗,只是觸手可及處,可能都是世所罕見的珠玉珍寶。

  字畫是前朝名士的真跡,琴是前唐時留下的九霄環珮古琴,妝臺上鋪陳著嵌寶的梳妝用具,床榻桌椅上鑲著東海的珍貴螺鈿,仙鶴寶燈通體碧玉雕就,玉鴨香爐以翡翠琢成鴨羽,黑珍珠點就雙睛……

  和當年有些差別的,是房中床鋪帷幔的用色。以往,我總喜歡胭脂紅或鵝兒黃那樣嬌豔明麗的顏色,但如今,一色以清淡為主。

  如果是藍,會是接近水色的淡藍;如果是綠,會是隔了細雨的茸茸草色。

  拓跋頊慢慢地打量著屋中的陳設,低歎道:「怪不得把整個青州行宮送你你都不放在心上,你這屋子,大約神仙都可住得了。」

  我掙了掙,發現手還給他緊緊握著。

  以他的力道,有個兩三成力氣,便足以迫得我動彈不得了。

  我皺眉道:「拓跋頊,屋外雖有侍衛戒備,可屋裡沒有別人。你不用擔心我逃開吧?放開我!」

  拓跋頊將我的手提起,戀戀般撫摸了片刻我的指尖,方才放開來,微笑道:「阿墨,你沒長高多少,手掌也沒見長大,不過手指似乎比以前纖長了好些。」

  他的聲線比當年醇厚許多,連鼻尖呼出的氣息漾到鼻尖,都有著異常強烈的陽光氣息。

  其實不是我沒長高,而是他自己長得更高了。我以前的身高只到他的下頷,三年過去,我的身高還是只到他的下頷。

  不是我們兩個沒變,而是我們兩個一起變了,所以才感覺不出對方如斯明顯的變化。

  努力忽視指尖的殘留的觸感和溫度,我自行走到桌邊坐下,提過玉壺倒了茶,端著茶盞才喝了一口,拓跋頊已走到我跟前,一把搶過茶盞,就在我剛喝過的地方,湊了唇過去,輕輕啜了一口,才笑道:「阿墨,我是客人,第一盞茶,不應該奉給我麼?」

  我淡淡瞥他一眼,道:「這天底下,除了我父兄,還沒人有資格讓我倒茶。」

  拓跋頊在我身畔的凳子上坐下,托著那茶盞,微笑問道:「你的夫婿,也沒資格讓你倒一盞茶麼?」

  「應該有吧!」

  我嘲諷道,「可惜你這輩子也做不了我夫婿,我也不會要一個我曾經的階下囚為夫婿。」

  「可你也曾經是我兄長的階下囚,算起來也不高明到哪裡去。我們應該很般配。」

  他居然不依不饒,繼續眉眼彎彎地向我這樣說著。

  我嗤笑道:「咦,你還真打算做我駙馬了?你家使臣沒告訴你麼?我不會嫁北魏去。便是你入贅南朝,我也要考慮考慮你夠不夠格。」

  「你覺得我入贅南朝還不夠格?」

  他嘖一嘖嘴,溫潤潤地將頰邊笑出了一對極深的酒渦,隱隱見得少年時的清秀可愛。

  我笑道:「你好端端的大魏國儲君不做,跑來當敵國的駙馬?那可對不住,如果你來了,別說父皇不放心你,就是我也不能放心。到時要兵沒兵,要將沒將,不是生生地把你委屈死了?何況拓跋軻他捨得他能幹的寶貝弟弟離開魏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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