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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流年度,銀剪送輕鳶

  聖旨下後,我特地帶了不少初晴喜歡吃的食物和首飾,親自去看望初晴,只說是秦易川的主意,我知道時已經晚了,聖旨一下,覆水難收。又向她保證,只待一有機會,便調他回京來,即刻成全了他們的事。

  初晴只是蔫蔫的,歎道:「罷了,權當他出征去了吧,總是難免分開。只他心裡有我,也便行了!」

  我聽了暗自納悶,實在想不出這人哪裡好了,讓她這麼留連不舍。後來索性仿蕭寶溶事,也去找了一堆的美少年過來,送到敬王府中。

  誰知這回卻吃了閉門羹。初晴一個不少地給我退了回來。

  「初晴郡主說,她心中有人,便容不得身邊有人。公主若覺孤單,大可自行留著。」

  一時氣結,遂將那些美少年遣散了,不再理會。

  到三月天氣和暖的時候,我無意又見了初晴送的那些風箏,想起少時蕭寶溶帶我放風箏的情形,遂叫從人捧了,入宮去探蕭寶溶。

  才踏入頤懷堂大門,便有一陣笑語隔了花蔭傳來。

  我忙緊走兩步,看到眼前情形,心裡已是大為寬慰,卻由不得同時湧過一道心酸。

  櫻花爛漫下,落花如蝶兒飛舞,在散漫的春意中盈盈而飛。

  我送來的幾名美姬,正圍著櫻花樹下的長案,笑得花枝亂顫。

  我那一身雪白絲袍的三哥,正擁著一名少女,扶了她的手,教著她寫字。

  記得那少女也是我送來的六名美人之一,仿佛叫作可兒,並不識字,論容貌算是那些美人中較遜色的一個,只是笑起來眉眼彎彎,一雙漆黑的眸子明亮明亮,看來極靈動,讓我看得很順眼,這才送了來給蕭寶溶。

  此時,她黑鴉鴉的髮髻上落了大片的櫻花瓣,白淨淨的臉龐,卻這裡一道那裡一道的墨痕蜿蜒。雖然看來有點髒兮兮的,可她撅著嘴,神情一派天真可愛,便有種山間清泉般天然的澄澈韻致傳出,別有一番風味。

  幾個美姬自是在笑話她一臉的髒汙;蕭寶溶也含著笑,一邊把握著她的手寫字,一邊溫柔地望著她的面龐,分明有著幾分癡迷。

  記得以前有好多次,他也曾這麼耐心地教我畫畫寫字;可惜我當時總不懂事,從不肯沉下心來做一件事,往往找著機會,不是往自己身上手上畫兩下,便是悄悄在他的素衣上潑點墨汁,一定逼得他哭笑不得,親昵地刮著我鼻子,叫人來給我們換衣裳。

  「三哥!」

  吸一吸鼻子,我抖開往事,喚了一聲。

  蕭寶溶握著可兒的手猛地一顫,連面龐上的笑容也忽然僵硬了片刻,才抬起頭,黑亮透明的眼睛溫和地望向我,重又泛出柔和的笑意來。

  「阿墨!」

  他顯然驚喜,但並不改一貫的沉靜風度和良好修養,揮手令身畔的侍姬們退開,才走到我跟前,上下地打量我,拍了拍我的肩道:「又長高了!都快到三哥鼻尖了!」

  我仔細打量蕭寶溶面龐,雖是清瘦,氣色倒還好,漸漸又有了往日珠明玉潤般的美好光華。

  蕭寶溶見我打量他,挽了我的手,微微笑道:「看什麼呢,是不是三哥老了?」

  有了除夕那件事,我終於能很清醒地意識到,我與他到底不是親兄妹,該有的男女大防還是要有,再不敢再如以往那般去捧住他的臉撒嬌,只是脆聲笑道:「三哥怎麼會老?瞧瞧這些女孩子,哪個不給你迷得神魂顛倒?」

  蕭寶溶唇角一彎,卻是悠然一聲輕歎:「她們雖與我相處不久,但如果這時讓她們離開我,大約也會想著我吧?可我養了六七年的妹妹,離了我可是連頭都不回一下呢!」

  我立時意識到他在怪我,忙道:「誰說我不想著你?連你這幾個侍姬,都是我一個個親自挑的,三哥瞧著,該挺合心意的吧?」

  蕭寶溶點頭道:「嗯,想著我……所以快一年了,也不來瞧我一眼。」

  他雖這樣說著,語氣依舊溫文,聽不出半點責怪之意,只有牽著我的手,手指微涼,掌心卻有溫溫的汗漬滲過來。

  我便曉得他果然不記得除夕之事了,頓時松了口氣。

  好端端的兄妹之情,給摻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難免尷尬。不如不知道得好。

  想他雖是怪我,卻是最聰慧玲瓏不過的人物,當然知道我來多了于我於他都不妙,料他生氣也不會生多久,我遂搖著他手臂,乖乖認罪道:「是啊,阿墨最不聽話,自己一自在,就把三哥丟腦後了。剛看到初晴姐姐送來的風箏,忽然便想起以前三哥春天時總會親自帶了我放風箏,特地帶進宮來和三哥一起來放。」

  蕭寶溶盯著小惜手中的風箏,神情微見恍惚,輕聲噫歎:「哦……那時麼,你還小,三哥自然陪你一起放風箏。如今麼……你已經大了,不用三哥伴著了。」

  「是麼?」我的眼眶熱熱的,低聲道:「可我為什麼覺得……我只要站在三哥身邊,就一直很小?便是再隔上三年,五年,或者三五十年,還是那個只想三哥伴著的小女孩?」

  蕭寶溶牽我的手驀地握緊,發出一聲仿若呻吟般的嘆息,然後手腕一帶,已將我緊緊擁到懷裡。

  他很瘦,鎖骨硌著我的肩,悶悶的疼痛從肩頭一直傳到心口。

  他的胸膛也不如一般人結實罷?

  我聽得到那一下一下的心跳,格外的清晰和激烈,和他眉目間的平和寧謐判若兩人。

  「阿墨,我陪你放風箏。」

  他靜靜地在我耳邊說道,「只要三哥能做到,三五十年後,依然會陪著你放風箏。你依然是三哥一心想陪伴著的小女孩。」

  有淚水迅速湧出,又生生被我逼入眼眶。

  「好啊!」

  我笑著回答,除了聲音略尖,聽不出半點擔憂和悲傷來。

  離了他的懷抱,我揚手讓小惜她們打開木盒,取出風箏。

  小落持了那只鳳凰,仰頭一瞧,已笑道:「不成呢,這裡都是才長的竹子,樹木又多,沒法放風箏啊!」

  我笑道:「沒關係,我們到景甯宮外面的草地上放。那裡空曠,地方又大,放個三五十只風箏都沒問題。」

  蕭寶溶蹙眉:「這不行吧?」

  「我說行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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