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倦尋芳 | 上頁 下頁 |
一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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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必擔心著涼,蕭寶溶溫軟的裘衣總會在最適當的時候落在我身上;而我醒來時,必定躺在自己熱乎乎暖洋洋的錦衾中,衣衫上還殘留著杜衡淡淡的清香…… 又一陣風吹來,眼底開始澀痛。 我終究還是忍不住,低了聲音道:「轉道……頤懷堂。」 我到底是個心狠意狠的人,只為了贏得蕭彥的信任,算來已經七八個月沒去見過他一面了。 他如此尊貴散漫的人,被困在一方小小的院落這麼久,縱然已經衣食無缺,想來也是極不快樂的。 這樣人人打算歡歡喜喜過大年的時候,他在做什麼? 我在相山獨居時,他曾打算過到相山陪我過年;而他在宮中幽禁時,我又打算過為他做點什麼? 那突如其來的淡淡杜蘅香氣,莫不是上天在提醒著我,人人歡笑的時候,還有個人,有個我最該感激的人,正獨自寂寞,滿懷淒涼? 敲開頤懷堂大門時,守衛不知是驚是喜,急急引我進去時,已悄聲稟道:「公主,惠王近日安靜得很,睡得也早,身體不錯的。」 頤懷堂內,竹林蕭蕭拂動,幾株老銀杏長得極高,灰白的枝幹直沖雲宵,葉子卻已落光了,反而更襯出了一庭的沉寂蕭索。可恨竟無人記得移上兩株梅花過來,此時庭中半點花香也無。只有愈冷愈蒼翠的幾種藤蘿尚散著清到澈骨的香氣,一咕嚕一咕嚕的累累果實,在架子上執著地掛著,經冬不凋。 再向前走幾步時,我派來伏侍惠王的侍女也匆匆趕了過來,磕頭回道:「惠王爺叫人備了酒菜,正一個人在臥房裡自斟自飲呢!」 我問道:「怎麼你們不在旁邊伺侯著?」 侍女答道:「王爺飲酒時從不喜有人打擾,總讓我們離得遠遠的。」 這卻不像往日的蕭寶溶了。 他的身畔,永遠圍著最美麗最妖嬈的歌姬侍妾,即便喝酒時,也很喜歡讓侍姬們幫著斟酒。 素手執金盞,紅袖添香來,酒不醉人人自醉。 除非,他的心情極度煩悶不悅,又不想在下人跟前失了態,才會獨自一人喝酒。 喝著很傷人的悶酒。 沒法跟這些只敢聽命于人的侍女解釋,只能自己提了裙裾,沿了青白的石徑,一路小跑沖上石階,望一眼他住的閑月閤门口唯一顯出一點喜慶色彩的大紅綾紗八角宮燈,推開了門,拾步上樓,徑入他的臥室。 很溫暖的銀霜炭香,伴了醺醺的酒香,清澈的杜蘅香,瞬間撲到鼻中,鑽到心頭,便有暖暖的酸意溢了出來。 隨手帶了門,我偏著頭,找著蕭寶溶的人影。 「三哥!」 我輕輕地喚著,不讓喉中嗚咽滑落出來。 桌上的飯菜還算精緻,但基本沒怎麼動過,白瓷細碗裡的米飯還是滿的,可應該早就涼了,半點熱氣俱無。 倒是桌沿有兩隻酒壺倒著,早已空了;其中一隻壺蓋也不見了,我往桌下瞧時,才看到了蕭寶溶。 他臥在桌邊放的一張軟榻上,依舊是住在惠王府時最愛穿的雪色裘衣,潔淨無瑕。軟榻上也鋪著上好的皮毛,很暖和。這屋裡的陳設家什,以及他素常的衣食用具,都是安平公主府送過來的,基本確保他維持住以往奢華閒適的起居習慣。 可他的精神顯然很是不濟,側了頭一動不動地臥著,玉冠鬆散,髮絲遮住了消瘦的臉龐。往日撫琴作畫快意游走的修長手指白皙得怕人,此時毫無生機地無力耷著,正對著地上滾著的一隻銀酒盅。 我忽然間便慌亂起來。 他不會就這樣睡過去,永遠也醒不過來吧? 那麼久沒見,我甚至沒來得及和他說上一句話! 「三哥,三哥!」 我猛地沖過去,屈下膝跪到榻邊,小心地拂開他臉上散落的黑髮,露出那張蒼白俊秀的面龐。 忙用雙手緊緊捧住叫喚時,只覺他的肌膚比我的手還要涼,總算鼻翼尚有溫熱的氣息溢出,可見只是睡著了,這才放下心來。 蕭寶溶給我喚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了點動靜,輕輕地吸著氣,顫動著鴉黑的濃睫,右手只在榻邊無意識地抓摸著。 我正迷惑著放開雙手時,他的手一夠,撿著了地上的酒杯,愜意地嘆息一聲,左手已熟練地提起了一直握在手中的一把酒壺,隨手一傾,恰將酒杯斟滿,然後微側身,抬手,一口便將那酒飲得盡了,淡白的唇邊松了一松,竟彎出了滿足的淺淺笑容。 但聽他漫聲吟道:「窗燭暗,孤幃夜永,欹枕難成寐。細屈指尋思,舊事前歡,都來未盡,平生深意……」 他停了下來,卻是手間又倒了滿滿一杯,毫不遲疑地又倒入口中,舒服地吐了口氣。 我一時呆住。 下人每次回稟蕭寶溶情況,都說他很好,只是有時會喝酒,很安靜。 原來,竟是這麼個安靜法! 將自己一個人關起來,獨自喝酒,喝得醉了,便睡了,怎會不安靜? 眼看他又穩穩地倒了酒,要往自己口中灌去,我忙一把將酒杯搶過,扔到桌上,轉而去搶他的酒壺,「三哥,三哥,來,把酒壺給我!你身體又不是特別好,不能這麼喝啊……」 他醉了,或許,根本就是這麼多日子的幽禁生活,耗光了他的精神。他的手上毫無力道,由著我連酒壺都搶了下來。 失了酒壺,他才似驚慌起來,雙手慌亂地四處亂抓著,呻吟著低喚:「來人,來人……」 我慌忙倒了一杯茶來,送到他唇邊。 蕭寶溶喝了兩口,皺了皺眉,又喝了一口,便擱下來,顫著嗓音問道:「酒……酒呢!」 我跪在他跟前,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道:「三哥,我是阿墨。阿墨來看你了,你先別喝酒,好麼?」 「阿墨……阿墨……」 他喃喃地念了兩聲,終於睜開了眼睛。 有著水晶的透明底色的眸子,已被蒙著的深濃霧氣完全掩住了,除了迷離的憂鬱甚至呆滯,我看不到其他。 「三哥!三哥!」 我壓抑不住地嗚咽,將頭埋到他的胸前,撫摸著他歷歷突出的肋骨,傷心道,「我雖不來看你,可你也不該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 不覺地又委屈,又後悔。 他那般清貴的人,淪落到這樣不堪的地步,無非是受不住這樣長期的幽禁生活,又是個不肯失了風度輕易將情緒發作出來的人,將樁樁件件的心事都悶在心底,不得不以酒消愁,讓自己在醉鄉中度日。 真不曉得我派來服侍他的侍女到底在想什麼。這樣的狀況居然也不告訴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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