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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小惜遞過絲帕來,柔聲勸道:「公主,別傷心了!」

  「我有什麼傷心的?誰又值得我傷心了?」

  我滿不在乎地強著嘴,接過絲帕去揉眼睛時,才覺出絲帕立時濕了一片。

  難道剛才那「滋啦」一聲,竟是淚水滴在了火苗上?

  無妨,無妨。

  算是一種紀念罷,為我徹底埋葬了的天真的愛情。

  希望,這是我為拓跋頊落下的最後一滴眼淚。

  轉眼到了除夕,蕭彥在宮中舉行家宴時,我已是當之無愧的宴中主角。

  蕭彥不好女色,宮裡妃嬪甚少,三五個跟了他一二十年的妾室被占了妃位,還有幾個年輕的,還是我憑了往日為蕭寶溶擇美人的眼光為他挑來的,封了嬪或貴人。但根據我得到的消息,其中並沒有誰是特別受寵的,雖說輩份比我高,見了我沒一個敢不恭恭敬敬。

  幾個從小隨他在軍中任職的堂兄或族兄,倒是頗有實權。因著蕭彥無子,勢力最大的三四個都難免有些念想,彼此之間看來雖是和睦,但背地裡的互相攻訐已快鬧得人盡皆知了。多半蕭彥也曾露出口風,他們對我卻一個比一個好,恨不得即刻將我娶回家去。

  可惜我目前手中控制的勢力比他們大了不知多少,既然對他們沒興趣,不過當成親戚般走動,疏離又客氣,諒他們也沒蕭彥或拓跋軻那樣的能耐和魄力,敢公然到公主府劫人。

  於是到家宴的時候,除了那些妃嬪畏畏怯怯上來敬酒,那幾個兄弟也爭著上前來敬著,喝得臉紅脖子粗,又趁著酒勁,唾沫星子橫飛地講述著各自跟隨在蕭彥身邊奔殺的英雄事蹟。

  我含笑聽著,端著酒杯小口小口品啜著美酒,自顧挑著自己喜歡的菜式令人夾了來吃。只在他們任何一人說完後都恰到好處地逾揚幾句,並不厚此薄彼。

  應酬得久了,表面還能不露聲色,心底卻已著實厭乏。

  我從小所見的優秀男子,如蕭寶溶那般一等一的清貴人品自不用說,便是林訶若、晏奕帆、唐寂等人,也各自有種出身名門的優雅蘊藉。

  拓跋軻和拓跋頊兄弟雖是北人,如今更是我的死敵,但我也不得不承認,拓跋軻的威凜剛毅,拓跋頊的清雅俊逸,絕對是天下罕見的。

  而眼前這些人說到底都是尋常武夫,不過仗了是蕭彥的親屬,加上蕭彥的刻意栽培,方才漸漸有了今日的成就,怎麼和那些從骨子裡泛著貴氣的貴族子弟相比?無怪高門大戶的士族弟子,不肯與尋常人家通婚了。

  好容易筵席散了,這些蕭家子弟,倒有一大半是被從人架著回去的,渾然不顧駕前失儀。若換了以前的南齊,即便永興帝庸庸碌碌,也不會有人敢這般放肆。

  說到底,蕭彥剛坐上帝位不久,對這些子弟還是太過縱容了,根本不曾讓他們好好學過正式的規矩禮儀。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蕭彥笑著問我:「阿墨,你似不太喜歡他們?」

  我已有了幾分醉意,笑道:「父皇,你瞧著,他們中間有人配得上我麼?」

  蕭彥皺眉,沉默片刻才道:「配不上也沒關係,日後正好被你管束著,你依然可以自在做自己喜歡的事,豈不更妙?」

  §歌筵散,且就醉中眠

  我腦中轉了幾個彎,忍不住哧地笑了起來。

  他的意思很明顯,我只要在其中選擇一個男人給予名份就成。

  庸懦無用也無妨,我有能耐,完全可以另找喜歡的男子左擁右抱。

  ——我們到底是父女,還是有那麼點默契的。

  在沒遇到阿頊之前,這豈不正是我的如意算盤?只是蕭寶溶一時沒來得及找到適合我的「倒楣駙馬」罷了。

  蕭彥歎氣道:「別笑,朕倒是說的實話。朕實在不願自己的江山,落到外人的手中。最好啊……你能儘快嫁了,給朕生出個皇太孫來,朕就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我揉著惺忪的眼睛,望著他端正慈和的眉宇,伸著懶腰道:「可我沒法嫁啊!我連瞧著他們都覺得厭煩,真要和他們同床共枕,還不吐死我?」

  蕭彥煩惱道:「你這孩子,還真將就不了?」

  我懶懶道:「如果我能將就,現在應該還是魏帝最受寵愛的墨妃娘娘。」

  蕭彥走近前來,摸了摸我的額和臉頰,皺眉道:「剛喝了不少罷?已經有些醉了。今日別往宮外去了,就住蕙風宮吧!」

  我應了,起身拜別蕭彥,在小落等人扶持下上了鸞輿,往蕙風宮而去。

  因酒意上來了,我令人將四周的圍幔撤開,敞開了吹吹風。初時尚好,吹得略久,便覺出那冬日裡的夜風極冷,雖穿了厚厚的狐狸皮的出毛大斗篷,還是開始有些哆嗦。

  正要令他們將圍幔拉上時,一陣久違已久的清香忽然撲來。

  很淡,很清冽,細細聞去,卻又聞不出什麼。

  竟是從小就熟悉異常的杜蘅清香。

  我打著嗝問小落:「你可曾聞著什麼氣味?」

  小落納悶道:「什麼氣味?」

  「香氣,杜蘅的香氣。」

  「沒有啊!這天寒地凍的,又不是杜蘅生長的季節,哪來的杜蘅香啊?」

  我不由沉默,恍惚記起,我已好久不曾聞過這味兒了,久得連那溫柔熟悉的男子笑語都漸漸模糊。

  小落還在繼續嘀咕道:「以前王爺住府裡時,倒是時時聞得到這種清香。就是再熱鬧的筵席,只要王爺往當中那麼一坐,端上一杯酒那麼一提,唇邊再那麼笑上一笑,略略點評幾句,就是再俗不可耐的歌姬舞姬,再粗魯庸俗的主人客人,都會給帶出幾分優雅來,哪裡像……」

  她撅了撅嘴沒敢說下去。

  到底是惠王府調教出來的丫頭,品味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刁鑽幾分。今日夜宴酒再好,菜再精緻,高官再多,也沒被她放在眼裡。

  而三哥,當日那個總是筵席上眾人矚目物件的蕭寶溶,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換了以前,此時正該是笙歌未歇的時候,而我必定已經倦了,卻不捨得離開,多半又蜷在他的腿上,斯文全無地嘗著果子,品著點心,然後便迷迷濛濛在那片清香中悠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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