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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他身後立刻飛出二十名黑衣人,以整齊劃一的姿勢,揚起兵器,每二人尋一目標,迅速襲擊過來。

  好手段!

  好運籌!

  若是得逞,不消片刻,我的十名侍衛,應該也在同一時間倒地,連死亡的姿態都很相像了。

  我的行動自然不如侍衛們快捷,此時剛剛走到山道邊,扶住一株翠竹撐直身,高聲道:「杏花天雨!」

  我的侍衛們本來各有主意,有的預備對敵,有的卻按住了袖口,待聽我一聲高叫,立刻齊齊蹲身,一起揚手,握住袖中一物,飛快按下。

  細而尖銳的聲響劃破長空,蕭蕭秋色中一時亮了起來,似春日裡明媚的花影閃過,流動著著淡淡緋紅。

  含情帶羞的春光一閃而逝後,伴起了入耳很美妙的十餘聲慘叫。

  本該我的侍衛們齊齊倒下,可這回,換了拓跋軻的手下齊齊倒下。

  杏花天雨,是我在發現北人武力和強健程度普遍高於南人後,重金令天下最有名的暗器製造高手為我的侍衛們特製的。一管小小的竹筒內,精巧設計了各類機關,裝入淬過毒的粗大銀針後,一旦按動簧鈕,能將這些針如天女散花般瞬間射出。

  那種毒本將銀針淬成了淺亮的藍色,飛快射出時,那種藍色被拖曳開來,看來就像是極明媚的淡紫或緋紅色了。

  我喜歡這種在極致的柔美和嫵媚中狠毒取人性命的暗器,親自取了名,叫杏花天雨。

  今天初次使用,果然不負我流水般花出的那許多錢財。

  望著這些人滾落山道,我也不覺笑得輕盈嫵媚,連行走山路的疲累也不覺得了。

  那個藍眸的男子依舊穩穩屹立于山道正中,雖然他站的位置比我低了不少,可那高高在上的氣勢仍是不改,森然迫人。

  他連滾到自己腳邊的屬下都不曾瞧一眼,只緩緩地轉動眸子,冷冷地鎖住我,眼底的冰藍如雪水般籠住我,讓我有一瞬透不過氣的錯覺。

  可如今,我為什麼還要怕他?

  即便我仍身在魏營,在撕破那層柔情脈脈的面紗後,我一樣敢站在和他同樣的高度,與他直言相抗,不死不休。

  強逼著自己調勻了呼吸,我笑道:「陛下,寶墨蒙您招待了那麼久,是不是也該輪著寶墨招待你一陣了?」

  拓跋軻抬手,慢慢摘下了臉上的面巾,露出棱角分明的俊朗面龐。

  他的唇角居然還彎著一抹極冷的笑,很溫柔地說道:「墨妃,都是自家人,何必這麼客氣?若是想念朕了,只要說一聲,朕不介意你每夜繼續在朕身下婉轉承歡!」

  他的目光尖銳地劃過我緊身的衣衫,仿若正曖昧地欣賞著我光裸的軀體。只聽他低低嘖歎道:「墨妃豐滿多了,想來原先嫌小的部位,如今該長大許多了吧?墨妃迫不及待地想招待朕,是不是急著想讓朕試試手感?這份心意,朕領了便是!」

  他的前面,是我的侍衛和隨從;他的後面,是魏國高手和即將追上前來的大批禁衛軍。

  他的聲音不高,但素來極具穿透力,即便很輕的一句話,也能輕易的在眾人的喧嘩中被辨識出來。

  如此狎辱的話,他公然說出口來,無非是想當眾令我難堪,告訴眾人,我蕭寶墨曾是他拓跋軻玩弄過的女人,還是溺於情欲甘於下賤的那種女人,從此在臣僚和部屬前抬不起頭來。

  如果換了以前,我必定會羞怒交加,或許真會抬不起頭來;現在,我依舊備覺羞辱,卻已能坦然而對,甚至笑得更是從容安詳。

  鳳凰涅磐,浴火重生,又怎會耽於涅磐後殘餘的灰燼中,哀悼著根本不值得回顧的過去?

  「陛下有一句話說得對了。寶墨的確想念陛下了!這一兩年來,寶墨無時無刻不在想念陛下的人頭!」

  我踩踏著簌簌拂動的枯黃竹葉,笑得優雅,「俗有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蕭寶墨不是君子,自然更是時時刻刻記掛著陛下,時時刻刻記得要十倍還報陛下的恩情!」

  「十倍還報……」拓跋軻重複著,神情依然不曾有太大變化,只是眼底似有什麼東西破裂開來,連聲音都有了裂痕般怪異起來,「九弟……也受了你的十倍還報麼?」

  「我喜歡阿頊。」我坦然說著,眼底又浮現以往竹林中純淨幸福的歡笑。「整個惠王府的人,乃至所有認識我的人全都知道,我喜歡阿頊。他是我這一生唯一喜歡過的男人。或許,我永遠只會喜歡他一個了。可他是你的弟弟。」

  拓跋軻蜜色的臉龐越來越難看,難得出現了那樣近乎透明的蒼白。他略略放低了聲調,但一字一字,依然有力:「你對付他,只是為了報復朕?」

  「是!」我毫不客氣地高聲回答:「任何讓你不痛快的事,我都會做!我喜歡他,可我更恨你!如果能取你性命,我不在乎玉石俱焚!」

  拓跋軻居然退了一步,修長的右腿順著山勢微微地屈著,給我一種他受傷難過的錯覺。可他的神色,分明極其平靜,連眼底都已沒有任何波瀾。

  他低聲問道:「以往的所有,換來的都只是你的恨入骨髓,別無其他?」

  他的聲調聽來很怪,怪得不太像那位翻臉無情的鐵血帝王。

  我隔了片刻才悟出,那是因為他的聲音突然弱了下來。

  是弱,而不是低。

  我感覺不出他語調中一貫的有力氣勢。

  難不成,他認為我應該對他因迷戀我的身體,而沒有立刻取我性命心懷感激?

  我冷笑起來:「陛下,你認為我還該對你懷有其他感情?做為女人,你給了我一生最深的屈辱;做為公主,你給了我一生最大的踐踏;做為你弟弟的心上人,是你橫刀奪愛,把我們從最般配的情人,變成了切齒痛恨的仇人!」

  拓跋軻居然垂下頭,一向一絲不苟的頭髮,在凜冽的山風和激烈的打鬥散落。幾縷飄蕩在蒼白的面頰間,讓他過於端正謹肅的面容柔和了幾分。

  他低低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拓跋頊一直在保護你?他從不曾對不起你!」

  我縱聲笑著,幾乎笑出眼淚,「這種庸懦無能的男人,對得起我又如何,對不起我又如何?我寧願在我們認出彼此的那個晚上,相擁著死在你的劍下!我想……我會死得瞑目!我會死而無憾!至少我的心裡,還保留著那份最完整最純淨的感情!如今……他死了比活著更好!我南朝公主蕭寶墨,不要任何有瑕疵的愛情!」

  最後一句話,我用盡了全部力氣高叫出來,以至我話音落下許久,山間還不斷地一遍遍回蕩:

  「我南朝公主蕭寶墨,不要任何有瑕疵的愛情!」

  「我南朝公主蕭寶墨,不要任何有瑕疵的愛情……」

  略嫌尖厲的聲音,壓過了千軍萬馬的廝殺聲,隨著山風越送越遠,似充斥了整個的天地。

  我喜歡,我便高聲地說出;我放棄,我同樣高調地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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