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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他已無子嗣,還有一位長女嫁在了閔邊某個大戶人家,縱然現在也成了公主,也不具備出身皇家的氣勢和尊貴,夫家並不可能承繼蕭彥好容易打下的江山。

  我是他的親生女兒沒錯,可按我曾經的身份地位,他今日的身份地位,斷斷不能公開承認我是他的骨肉。若是直接在近親的子侄中選擇一人作為我的夫婿,則可確保他的江山能被自己的血親繼承了。

  可蕭彥近親的子侄,豈不是我的堂兄弟或族兄弟?

  何況我瞧著大多威猛有餘而儒雅不足,萬萬及不上蕭彥威霸凜冽卻清雋內斂的氣度,哪裡是我能看得上眼的?

  當下我只勸著蕭彥:「父皇春秋正盛,不必擔憂,且慢慢擇著看吧!」

  蕭彥點頭道:「你自己也留心著,如果真有配得過你的好男兒,又能擔得起我們這大樑江山,再來計議也是不妨。」

  我點頭稱是,心頭已淒涼如雪。

  少時曾夢想學著蕭寶溶三妻四妾左擁右抱,誰知遇到個聯手都不許我和別的男子牽的阿頊,立時改變主意要和這人歡歡喜喜白頭偕老;可這等尋常人都可企及的夢想,卻在拓跋軻無情的蹂躪中迅速歸於破滅。

  §孤影淡,芳心向春盡

  我的夫婿……

  我已經沒法再抱有任何的幻想。

  或許青州用的媚藥也耗光了我作為女人的生理本能,讓我甚至懶得再靠近男人。

  我隱約可以理解,為什麼初晴要靠媚藥來取得那種為人所不齒的愉悅。

  當心靈太過麻痹,只有軀體的強烈刺激,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和存在的價值。

  而我並不想通過那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更不想依賴媚藥去接受不同的男子玷污自己的身體。旁人愈想弄髒我,我愈不能讓自己髒了。我要和蕭寶溶一樣,不管淪落到怎樣不堪的境地,始終能給著人潔淨出塵的美好感覺。

  不知是不是因為敬王府也在改朝換代中的變故受了影響,初晴似乎收斂了很多,回來這許多日子,都不曾聽說過她的風流韻事,反而隱隱聽聞她和當日曾經前往青州救過她的宋琛走得很近。

  宋琛本是蕭彥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如今已經遷為昭武將軍,領軍衛戍於京畿附近,一則守衛寧都,二則防備著戍于京師的諸路兵馬變生肘腋。

  開始我對這人印象很不錯,畢竟是他千里伴隨蕭寶溶,將我從魏營中救出。

  可如果不是他在關鍵時候丟下蕭寶溶回了江南,讓蕭彥得到蕭寶溶一時無暇南顧的消息,發動宮變奪權,南齊和蕭寶溶都不致落到如此慘澹的下場。

  儘管蕭彥是我生父,可這種給逼迫著徹底拋棄自己從小依傍著的家族的感覺很不好,何況還這樣沉重地傷害了蕭寶溶。

  我沒法去恨自己的生父,卻由不得對這宋琛咬牙切齒。

  不知初晴為何與他走得那麼近,難道就為他這次救了她?

  不管如何,我都不會讓他去打初晴的主意。

  隨著我在朝中影響的擴大,原聽命于惠王的大臣,以及在新朝立足不穩的故齊舊臣,開始明顯地依賴於我這位曾是齊公主的安平公主,成了安平公主一系。

  蕭彥信得過我,對我有意無意的縱容,都讓我這一支的勢力開始壯大,連六部元老在做下某個決斷之前,往往也會先來問下我的意見。

  其中,最讓他們委決不下的,就是故齊帝蕭寶雋的葬禮規格。

  江南之地最重風骨,故齊那些大臣雖然歸順了蕭彥,但在他們心目中,自己尚算不得是屈身降敵。畢竟這是齊帝下的「禪位」諭旨,又是名重江南的惠王親自領了眾人成就了蕭彥的帝位。他們始終效忠著齊,只是齊蕭自己走向了湮滅,他們才順應「天命」接受了新的梁朝而已。

  或者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忠直吧?他們對於薨逝的齊帝或者說聖武天王,表現出了令我哭笑不得的執著。

  「必須按帝禮安葬!公主,那是你親哥哥啊!」

  不論是晏奕帆,還是大學士宋梓,還是那些前朝舊臣,聒聒噪噪在我耳邊說個沒完沒了。

  蕭寶雋雖不是我親生大哥,和我的感情也不算太深厚,但畢竟是我賴以生存了那麼久的皇族最後的帝王,我不想委屈他。

  何況人人認為我是故齊公主,並且因此對我格外高看,我也不能不拿出點姿態來,表明希望以帝王之禮下葬。

  但負責安排具體葬禮事宜的禮部卻不敢擅作主張,幾次試探蕭彥的意思,蕭彥只讓他們酌情去辦,再不知這種「酌情」的界限在哪裡,因此猶豫著一直拖宕,以至到了秋天,蕭寶雋的靈柩還擱在上陽宮內。

  我只怕蕭寶溶在那裡住得不自在,回明蕭彥後,在這年的八月,將蕭寶溶遷到了皇宮東北角的頤懷堂去,建了座可眺望四面景色的閑月閣讓他居住,並大張旗鼓尋了許多奇花異草送過去,對外只宣佈惠王手足情深,在蕭寶雋逝後因過於悲慟病倒,不得不到風景秀美的頤懷堂靜養。

  那裡我也曾去過幾次,除了幾株百年銀杏,遍植翠竹,花草也以清淡芬鬱類為主,與蕭寶溶原來在惠王府所住的翠玉樓很相似,我又讓人移了大量的杜衡蘭若過去,親自去看過了的確清幽,又令人將裡面的傢俱陳設收拾一新,才讓蕭寶溶搬了進去。

  雖是如此,我還是忍著沒去看過他;而他身畔的貼身侍女回報,他也不曾對此表示過任何異議,也沒說過想見我之類的話。每天大半的時間,他都消磨在看書彈琴,作詞畫畫上,傳出來的詩詞大多和原來一般的恬適寧和,不含絲毫久困之人的戾氣。只是聽說他似比以往沉默了些,愛飲酒,常喝到酩酊大醉。

  蕭彥倒曾親去看過一兩回,回來後和我閒聊時笑道:「你對這兄長倒也孝順。他如果肯這麼安份地過一輩子,也是他的福份,更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福份。」

  我故意詫道:「哦?他過得還好麼?我想著如今他也夠慘的,連我也不幫他,都不方便去見他的。」

  蕭彥沉默片刻,道:「你若見他也沒什麼,只是小心了,不可受他的言語蠱惑生出事來。蕭寶溶其人,並不想他外表那麼斯文。如果他當真是個只談風月的風流名士,朕便是放了他也不妨;但交手這麼久,朕早就不敢等閒視之了。」

  他們兩人有著相當長一段時間共掌南齊朝政,如果不是蕭寶溶因我的緣故離開了甯都,蕭彥甚至根本沒有機會染指皇位。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原因,蕭寶溶一定會在故齊帝蕭寶雋死後,早早在史書上留下思兄心切、鬱鬱而終的記錄了。

  我順從地應了蕭彥的話,笑道:「三哥麼,的確是個聰明人。但向來對我沒存過壞心眼,我這麼讓他安樂無憂地度過餘生,也算報了他的恩情了。至於旁的……我也沒法給他了。他也是個識時務的人,本已處於劣境,又知道我身世,想來不會心懷妄念。」

  蕭彥點頭道:「你心中有數就行。」

  我覷他心情還不錯,遂提起了蕭寶雋的葬禮:「父皇,還有聖武天王的靈柩,總是擱在上陽宮也不是那麼回事。還是儘快入土為安,堵了那起舊臣們的嘴才好。」

  蕭彥似笑非笑,「他們不敢來問朕,又去鬧你了?」

  我點頭,趴在案上苦悶道:「人都盯著我呢!再不安置,怕人人要說我安平公主無情無義,在新朝受寵,就忘了故朝恩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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