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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我焦急地執他的手時,只覺那往日總覺得微涼著的掌心居然滾燙,忙一摸他的額,更是燙得怕人,不由叫道:「燒得這麼厲害!有傳太醫麼?」

  蕭寶溶搖著頭,低聲道:「撐著罷,應該……沒事的。」

  我再忍不住,立起身來叫那個領我們前來的小內侍:「快去傳太醫!」

  小內侍遲疑道:「這個……郡主,據說惠王的傷是皇上踹的。」

  給蕭彥踹傷了,便無人敢來醫治?

  我緊捏住拳,叫道:「立刻去傳!如果皇上責問,就說是我讓傳的。」

  小內侍慢慢向後退去,低聲道:「待奴婢去問過主管……」

  他不是去傳太醫,而是再去徵詢上陽宮內侍主管意見!可小小的宮中主管,哪敢作這樣的主?

  眼見那小內侍逃開,我正恨惱時,手背一熱,已被蕭寶溶牽住,笑容虛茫得像陰霾天氣勉強燦開的模糊月暈。

  「別操心了,沒用的。」他輕輕道,「幫我倒盞水來吧!我渴得很。」

  我這才發現這破屋子裡連半個服侍的人也沒有。小惜哽咽道:「我去,我這就去!」

  蕭寶溶便不再說話,倦乏地將我的手送到他的面龐處,虛軟地貼住,竟似睡著了。

  撲到手邊的鼻息很急促,並且燙得不正常,忽然便讓我清晰地意識到,蕭寶溶絕對不可以再在這裡呆下去。

  否則,他的前方,只有死路一條。

  小惜隔了好一會兒才端來一碗茶,卻是極粗劣的粗陶大碗,茶水的氣味澀滯,再不曉得是用哪裡找來的粗大茶葉所泡。

  小惜低哽著在我耳邊泣訴:「他們說,上頭有過吩咐,惠王只許用這些器具湯水。」

  我頓時明白了蕭彥的用心。

  他與蕭寶溶對敵這麼久,對這位勁敵的奢華生活和清貴品味一定很瞭解。

  他很清楚蕭寶溶經受不住這些,特地如此安排,就是想蕭寶溶……死。

  不必用刀槍,不必見血光,輕而易舉讓蕭寶溶悲慘屈辱地死去。

  就是死後惠王一系的官員留心檢查,也不會找到半點被謀殺的證據。

  昨天他給蕭寶溶的兩記狠踹,不過讓蕭寶溶本就難以支撐維繫的身體提早陷入崩潰。

  將忍不住溢出的淚拭到袖上,我將蕭寶溶扶起,柔聲喚道:「三哥,喝水!」

  蕭寶溶含糊地應了,閉著眼,就著我手中的碗,緩緩地喝著,居然一口氣喝去了大半碗,方才喘口氣,搖頭示意不喝了。

  往日這樣的茶水,便是讓蕭寶溶洗手,只怕他還嫌髒;如今能這樣,只能證明他已經渴了很久了。

  惠王,皇室貴胄清華無雙的惠王蕭寶溶,居然連一口水也喝不上!

  「我好多了,阿墨,你回去罷。」喝過水,他的精神似有所恢復,睜開了眼,微微笑著說,「這裡呆著也難受,你一個女孩兒家,別在這裡熏壞了!」

  我哪裡肯走,緊緊握著他的手,默默將頭埋在他的臂腕下,嗅著他身上似乎快要散逸完畢的杜蘅清香。

  蕭寶溶垂著眼默默凝視著我,迷離烏黑的眼底一直像有晶瑩在幽幽蕩漾,卻始終不曾掉落出來。

  正打算咽淚裝歡尋些話來討他歡喜時,只聽身後傳來氣喘吁吁的怒喝:「你還來做什麼?想看著三弟死麼?」

  我抬起頭,驚訝地喚道:「大皇兄!」

  來人一身褚黃色半舊袍子,青白著臉,柱了根木杖,在兩名內侍的扶持下走了過來,正是原來的大齊永興帝蕭寶雋。

  他的目光正狠狠地剜著我,「誰是你大皇兄?悔不該不聽太史令的話,早早將你除去或送了去當姑子,以致今日貽害無窮!

  我愕然。

  蕭寶溶很勉強地撐起身,向蕭寶雋說道:「大哥,不關阿墨的事,是……是臣弟做事不周,以致有如此嘩變。大哥要責罰,請責罰臣弟吧!」

  蕭寶雋用木杖指點著我道:「你自己都給折騰成這樣了,朕還怎麼責罰你?朕只怪你,不該為這個妖孽所迷,落到如此地步,還不死心!」

  蕭寶溶苦笑道:「阿墨不是妖孽。她是我們的妹妹。」

  蕭寶雋笑了起來,卻拿木杖兜頭向我打下,喝罵道:「什麼妹妹?她根本就是蕭彥的孽種,亡我們大齊的妖孽!三弟,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麼?」

  我初時沒躲閃,給他的木杖結結實實打了兩下,很是疼痛,不得不縮回了與蕭寶溶相牽的手,抱頭退避。

  蕭寶溶吃力地支起身,抬高聲音道:「快回宮,回宮罷!」

  我雖萬分不舍蕭寶溶,也不好和憤怒之極的蕭寶雋動口或動手。

  ——若是動靜鬧得大了,讓蕭彥聽見,指不定又會遷怒于蕭寶溶。

  而蕭寶溶,他哪裡還經得起怎樣的折騰?

  「三哥,我明天再來瞧你!」

  我慌忙和蕭寶溶說了這句話,匆匆抱了頭逃出門去。

  到門口時,我再回頭看一眼蕭寶溶。他正努力地撐起身,溫和疼惜地望向我。

  那蒼白得可怕的面孔,居然還掛著一抹寬慰我的笑意,仿佛目前給迫得窮途暮路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我不曉得蕭寶雋到底是恨我是禍國「妖孽」,還是恨我是奪了他皇位的仇人之女,他打在我胳膊上的兩杖的確用力不小,甚至重得不像一個久病之人的力道。

  關了門讓小惜幫我查看時,疼痛處已經青腫了一大片。只怕連累了蕭寶雋和蕭寶溶,我自然不敢找太醫,讓小惜找人尋了些普通的傷藥敷了,才去見母親。

  我問她:「母妃,如果我認了蕭彥,他會對我好麼?」

  母親沉吟道:「應該……會對你很好吧?他不好女色,子女也不多,兩個女兒早就嫁人了,兩個兒子先後死在戰場上,如今認回你,身邊只剩了你一個女兒,斷無不好之理。」

  「那也不一定。」我承認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固執地猜疑著,「他沒有別的兒女了,打算籠絡什麼大臣,或想與閔邊或北魏和親了,能送走的人,一定是我了。」

  母親說蕭彥很寵愛他,可明帝說一聲要,他何嘗不是把心愛的女人雙手奉上?哪怕自己憋屈了十幾年都放不下,打算從我身上找補!

  母親已大致聽說我兩次淪落魏人手中的事,自是明白我的顧慮。

  她無奈歎道:「蕭彥的個性,還算是重情義的,若真給逼到那一步,一定也是無可奈何。女人麼,也只是這樣的命了。所以我說,女人一輩子,只找一個心愛的男子,從少年到白頭,相親相愛活著,便算是幸福了。阿墨,你且把以前的事放開,留心儘快找個好駙馬吧!若是早早嫁了人,就不必擔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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