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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是不是也不打緊吧?都已經過去了。

  即便他將江山看得比我更重,肯這樣清楚明白地和我解釋,也算我當日對他的心意沒有白費了。

  「算了。」我悶悶地說道,「我不想再提那些事,眼前的事就夠我和三哥煩的了。」

  如果不是拓跋軻強行抓了我去,蕭寶溶怎會冒險離機,給了蕭彥可乘之機,以至落到如今不堪的局面?如今拓跋頊也吃夠了苦頭,我也不想再追究。

  可就算我不怪拓跋頊了,我還是不會忘記拓跋軻帶給我們的痛苦和屈辱。

  拓跋頊沉默片刻,道:「你們目前的處境很棘手。即便蕭寶溶降了蕭彥,即便你嫁給蕭彥,都不可能恢復往日的風光和自由。特別是蕭寶溶,我想不通他為什麼堅持回寧都。蕭彥只是利用他的威望降服人心,一旦根基穩固,絕對不會留著這個大齊最有聲望的皇弟。他最好的下場,便是被軟禁終身。換了我,寧可魚死網破,也不該這般束手就擒。」

  我打了個寒噤,故作不屑道:「三哥一向聰明,他一定有他的打算。並且……他的計畫一定比你高妙,比你體恤人心。」

  蕭寶溶的確想得比他們深遠多了。

  他的人脈極廣,真要逃走另行起兵的話,未必輸給了蕭彥,但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讓百姓遭殃,生靈塗炭。

  換了拓跋兄弟,必定金戈鐵馬當先,誰肯有這等胸懷天下的氣度風骨?

  拓跋頊搖頭嘆息:「先機已失,阿墨,你們是沒有法子的了。」

  我的手指將長裙上揉出了大片的褶皺,卻只淡淡地說道:「不管有沒有法子,三哥為我走到今天這地步,我也會陪著他往後面走下去。有多遠,是多遠。真的無處可去時,也只死在一處,也不孤單的。」

  這一次,輪著了拓跋頊打了個寒噤,大約想到我聽說蕭寶溶出事後無望自盡的事。他握住自己手上冰冷的鐐銬,忽然道:「阿墨,放我走罷。我若得了自由,一旦你有事,或者蕭寶溶走投無路了,我還可以設法幫你們一把。大魏的軍隊就在邊境,兵強馬壯,憑他蕭彥怎麼厲害,也不得不顧忌幾分。你們執意將我押回寧都,對即將被取代的南齊毫無用處,反將我送到了我的殺父仇人手中,也讓我皇兄對付蕭彥時心懷顧慮,豈不是太過損人不利己?」

  我終於明白過來了,怒道:「你叫我來說了那麼多好聽的,就是為了讓我放你?我倒不知道,皇太弟殿下原來這麼會花言巧語!」

  他放下身段來柔聲安撫我,口口聲聲說想保護我,要我活得好好的,過得好好的,原來只是為了哄我放了他!可笑我吃了那麼多次的虧居然還不醒悟,差點就相信了他的話!

  我狠狠瞪向拓跋頊時,他似乎也給傷到了,但眼神卻沒有退縮,與我直直而視,明潤的眸光浮上一層薄冰樣的寒氣。他咬牙道:「阿墨,你就這麼不信任我?」

  我笑了起來:「阿頊,你認為,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我們之間,還有所謂的信任麼?」

  那層薄冰便碎了,化了,融作氤氳的墨藍水霧,愴然地泊於眸中。

  許久,那蒼白的唇角動了一動,擠出了一個模糊得看不清的輕笑,吐字如秋夜落葉般蕭索蒼涼:「好罷,沒有……沒有就沒有吧!當我什麼也沒說吧!你回去吧,這裡髒,呆久了怕蕭彥的人馬也要疑心,對你不好。」

  他說著,將頭埋到自己的胳膊間,無力地耷拉下手。

  我起身欲走,又頓下身子,冷冷地說道:「即便我不想損人不利己也不成了。目前驛館中已全是蕭彥的兵馬,連我們兄妹都給盯得緊緊的,又怎能放得了你?」

  「嗯,罷了,我明白了。你其實想救我,只是已經救不了的,對不對?」

  拓跋頊點著頭,髮絲垂落面頰,掩了半邊臉,依稀只覺他笑得慘澹。

  我想否認,想說明我也想利用他來威脅刁難那個害慘我們的拓跋軻,可我張了張唇,到底沒說出來。

  讓他心裡舒服些吧,也讓我自己心裡舒服些吧!

  相愛一場的結果,竟是彼此相害。

  還不如當初不遇。

  那麼,恨起來就是將彼此抽筋剝皮,也不用為糾結到神魂俱喪,疼痛到肝膽俱裂。

  走到門口時,拓跋頊忽然又叫住了我。

  「阿墨,惠王真是你哥哥麼?」

  「他當然是我哥哥。」這話問得奇怪,「你們拓跋氏,不就是因為我們是明帝的兒女,而對我們恨之入骨?」

  拓跋頊嘴角彎了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哎,我見了他看你的眼神就不舒坦。你們倆長得不像,他對你好得也不像兄長對妹子。」

  「那像什麼?」

  我覺得他莫名其妙。

  哥哥對弟弟妹妹好又有什麼奇怪的?

  天底下有幾個拓跋軻那樣冷血的哥哥?

  我們是異母兄妹,我長得很像母親,和蕭寶溶不相像又有什麼奇怪的?

  拓跋頊猶豫片刻,很輕地一笑,「沒什麼,你們……就是兄妹吧?我……多心了。」

  聽他沒說蕭寶溶的壞話,我才放了心,也不再挑剔他的怪異話語,走了出去,又將韋開叫來,吩咐了他多加照應,方才在百里駿派來的親兵「保護」下回房休息。

  休息一晚,第二日繼續前行,不過午時,便已入了寧都。

  就與我那次被吳後騙回來一樣,我們沒能入惠王府。剛剛入城,便有人持了不知真假的聖旨過來,令我們即刻進宮見駕。

  蕭寶溶並不細看,竟由著他們徑將車駕行至皇宮,在西寧門攔下所有侍從,由內侍將我們兄妹二人引上鸞輿,送入宮中。

  惴惴不安中,我們被引至武英殿前。

  蕭寶溶如以往每次進宮一般,安閒地走到丹墀前,等我東張西望半天,再提起裙裾飛快地走到他跟前。

  臨進殿前,他又低聲囑咐:「阿墨,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安安靜靜的,不許吵鬧哭泣,知道麼?「

  還能遇到什麼事?了不得,當真嫁給蕭彥,把少女時青澀純淨的夢想徹底拋開,從此半個夢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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