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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有何見教?」

  蕭寶溶完全無視他的憤懣,懶散反問。

  拓跋頊眼底的那抹墨藍極明亮,灼灼如火焰跳動,「你明知蕭彥對阿墨志在必得,還帶她回寧都?難不成,你真想將她嫁給那個老頭兒?」

  看來他雖給軟禁,還是從守衛口中聽到了些風聲,竟特地為這事趕來了。

  我是不是該感激他,自己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又和我幾度爭吵,還關心著我未來何去何從?

  蕭寶溶輕輕一笑,雲淡風輕,「與你何干?」

  很簡潔的四個字,已將拓跋頊憋到滿臉通紅。

  他轉頭望向我,聲音已柔和了不少:「阿墨,你打算聽你這好兄長的安排麼?」

  我同樣憋屈得緊,可蕭寶溶正滿懷煩惱,我怎肯讓他再添憂心?

  瞥一眼蕭寶溶,我向拓跋頊冷淡說道:「難道你有更好的主意?」

  拓跋頊不自在地低頭咳了一聲,還是說道:「你們在江北不是還有兵馬麼?完全可以聯合大魏,再召集江南兵馬,一起對付蕭彥。皇兄雖不喜大齊,但我們拓跋氏和蕭彥更是仇深似海,一定願意幫忙。」

  我點頭道:「對,我們前門趕狼,後門引虎。和蕭彥拼個你死我活時,拓跋軻引了大軍已將寧都踏在腳下。拓跋頊,你把我們當傻子啊?」

  拓跋頊臉上又是一紅,卻還咬牙繼續道:「你若溫馴些,好言和皇兄求情,我再在一旁幫著,皇兄未必會拿你大齊怎樣。」

  他又讓我對拓跋軻溫馴些?

  我氣得面紅耳赤,眼睛都快冒出火來,怒道:「你不要我嫁給蕭彥,就是為了讓我回到你的好哥哥身邊去?」

  「沒有!」拓跋頊抗聲爭辯,不知是著急還是羞惱,同樣連耳朵根子都紅了起來,「不是實在沒法子,不用走到這一步。——便是真的回到我皇兄身邊去,也比嫁給蕭彥那個糟老頭子好吧?」

  我恨恨道:「拓跋軻比蕭彥好麼?我怎麼感覺不出來?蕭彥年紀大些又怎樣?至少他不會殺我,不會折辱我,不必讓我整天提心吊膽對著一張喜怒無常的臉!叫我選,我寧可選擇蕭彥,也不選擇你們這對混帳兄弟!」

  「你……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拓跋頊指住蕭寶溶,在粗大的鐐銬間顫著發白的指尖,「就是因為他麼?他讓你嫁給那老頭,你就心甘情願嫁那老頭?你可曾想過,他這是明知大勢已去,打算用你來換他下半輩子的平安富貴!」

  我大怒,正要跳起身來罵他時,手臂被用力一按,依舊被壓在椅子上。

  抬眼時,蕭寶溶握住我的手,恬恬淡淡地吩咐:「來人,掌嘴!」

  我正震驚時,他低低地向我歎道:「阿墨,第一次有人這樣當面挑撥我們的關係。」

  他的性情溫文,極具涵養,素常處理政事家事,大多平心靜氣地吩咐一聲,交給管家或下屬官員辦理,從不曾如這般當面令人責罰懲處。

  忽然便想起了拓跋軻的一句話。

  他也曾警告過我,不許說拓跋頊半句不是,如果聽得半句污蔑,即刻便斬了我。

  蕭寶溶和拓跋軻這般南轅北轍的性子,對弟妹的重視倒是相若。

  拓跋頊有魏帝寵護,長這麼大當然也沒受過這樣的屈辱。眼見侍衛上前,即刻掙扎閃避。怎奈鐐銬束縛極緊,身後兩名侍衛見他掙扎,扳住他的肩,一腳猛踹在他的腿上,硬生生逼迫他跪倒,按壓得緊了,前面侍衛已甩手打向他臉龐。

  武者的力氣又比內侍大了許多,但聽劈啪聲響,不過三五下,他那白皙的面龐已多了幾道縱橫的紅痕,眼看便要腫成一片。

  他沒有慘叫,甚至沒有哼一聲,只是狠狠地閉著眼,只是身子已抑制不住激憤,整個地顫抖起來。

  我雖是惱怒,滿心只想把這個不識趣的混蛋抓住痛打一頓,甚至砍上幾刀。可一旦看見他真給打了,頓時頭腦一片混亂,見他受了四五下,便再也忍不住,高叫道:「住手!」

  侍衛忙住了手,站在那裡等蕭寶溶發話。

  蕭寶溶的眉很輕地一跳,笑得無奈,「氣消了?」

  我扭頭望向拓跋頊,他也正向我凝眸而視,墨藍的深眸已是霧氣氤氳,水光一片,看不見眼底的神色,只有眼圈很紅,也不曉得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疼痛。

  但我心裡的確給人擰絞般地疼痛起來,眼前熱乎乎的一團,把手一摸,竟是濕潤的淚水。

  「我沒什麼可氣的,他也不配。」我用力地吞咽著喉嗓間的氣團,向蕭寶溶道:「我不想見著他,把他押車上去吧!」

  蕭寶溶沒回答我的話,卻走到了拓跋頊跟前,一絲冷笑也是出奇的凜冽,「如果照你們兄弟折磨人的程式來,下面是不是該逼著你向阿墨叩頭道謝?」

  拓跋頊眼底淚光漸漸逝去,冷然盯向蕭寶溶,涼薄地笑,「你可以現在就下令殺了我。」

  蕭寶溶忽然一揚手,居然也是一耳光,響亮抽在拓跋頊的面龐。

  沒等他恨怒抬頭,蕭寶溶已寒聲道:「拓跋頊,你沒看到阿墨哭了麼?我令人掌你嘴,不過三五下,她便已不忍心;而你當初,到底要有怎樣的鐵石心腸,才能眼看著她給人掌嘴上百下,還逼著她向你叩頭道謝?從那時候起,你已經失去了任何對她的未來指手劃腳的權力!縱然武藝再高,你也根本算不上是個男人!」

  他轉身為我拭淚,冷淡道:「我很想趁著我有權力處置你時把你碎屍萬段。不殺你的唯一理由,是不想阿墨傷心。你根本配不上我的阿墨!」

  拓跋頊眼底的仇恨和憤怒隨著蕭寶溶的話語逐漸失去了銳氣。

  他默默地望著我,眼底一片寂然,看不出任何的悽愴和悲哀。

  而我瞪著他,恨不得將他那張漂亮的臉龐剜出個洞來。

  他一低頭,再不說話,拖著鐐銬,一瘸一瘸地往外走去,——掌嘴不過是場折辱,並沒讓他受傷,但他倔強掙扎給逼得跪倒時,腿部應該給踹傷了。

  再說不出心中是怎樣的酸澀苦辣,我在蕭寶溶挽扶下默默登車,倚在他身畔發呆,連許久沒見的車外江南風光都懶得看了。

  蕭寶溶一直緊握著我的手,許久,才柔聲問我:「阿墨,怪不怪三哥?」

  我揉著眼睛咕噥道:「我為什麼要怪三哥?」

  蕭寶溶沉默片刻,道:「你並不捨得我向拓跋頊動手,也不喜歡我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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