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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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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拖延拓跋軻這麼久的時間,豈不是枉費心機,枉作小人? 精緻的早膳被我推到一邊,我再也無心吃上一口,懶懶道:「起得晚了,連早飯都沒胃口了。回瓊芳閣去吧!」 輕羅、連翹和一路相隨的幾個小內侍走得極慢,一路都在不安地交換著眼色;快到瓊芳閣時,她們才沖到我跟前,小心道:「娘娘,初晴姑娘……不見了。」 我故作不解:「哦,到哪裡去了?她一向起得早,只怕在哪裡摘花賞春吧?」 「不,不是……就是不見了……」 連翹焦急地將我引入臥室,道:「記得昨天半夜娘娘去重華殿時,奴婢還見到她從床上坐起來送娘娘出帳幔。早上我們先到重華殿預備娘娘起床好服侍,誰知娘娘沒起來,那邊她的隨身小侍女來找我們和管公公,說初晴姑娘不見了。管公公帶我們回瓊芳閣查看過了,昨晚換下的衣衫鞋襪都在,連床鋪都是剛睡過沒整理的模樣,可初晴姑娘不知哪裡去了。」 當然什麼都在了,我們出逃的短襖縛褲本是我尋常玩鬧打野物時穿的,少了一兩套根本看不出來。我們又不用擔心回去後缺衣少糧,金珠首飾自然也不稀罕要。 將臥房中四處打量了,我又趕到初晴的房中假意尋找了一翻,才驚慌地問道:「管公公呢?他有沒有派人去找?有沒有誰見過她去了哪裡?」 輕羅等人茫然搖頭。 再將閣中上下僕役都叫了來,差不多一一詢問,依舊無人能說出個子丑寅卯。我一邊叫人去請管公公,一邊已暗自松了口氣。 初晴順利逃離,連瓊芳閣上下都不曾發現一絲異樣,想來別處更不會留下蛛絲馬跡了。 管密來見我時,我自然眼淚汪汪和他要姐姐。 他是宮中主管,少了個活生生的人,怎麼也和他脫不了干係。故而他陪著笑答應我去細細尋訪打探時,額上的汗水已是層層疊疊往外冒了。 我見好就收,絕不讓這位魏帝身邊的大紅人為難著,哭訴了一陣,便拿了大把的金銀將他打發走了。 下人還在忙亂地四處尋找,我卻失落地坐倒在軟榻上歎氣。恍惚覺出,這次再給擄到魏宮中那麼長時間,我不像第一次那麼孤寂擔憂,多半還是因為有這個知心的姐姐在一旁陪伴著,安慰著,幫襯著。 可如今,又只剩我一個了。 孤孤單單的一個,坐在滿宮的春光明媚中,學著什麼叫柔韌剛毅,什麼叫心如鐵石。 傍晚,才聽說拓跋軻回宮的事,重華殿那邊便傳來拓跋軻口諭,讓我即刻前去見駕。 我雖是不安,卻極想弄清拓跋軻對這件事的態度,只得收拾好淩亂心緒,打扮得嬌俏可人前去見他。至於蕭寶溶目前的狀況,我雖是萬分擔憂,但已不指望能從這人嘴裡探得一點半點的風聲。 見到拓跋軻時,他垂著眼瞼,正坐在書案前緩緩地擦拭著寶劍,面前還翻開著一本史書。 我不覺得他目前有看史書的心情,若說他心底不悅想提劍傷人,或者想用看書來壓抑某種情緒,倒是很有可能。 跪下拜見時,他並沒有像以前那般很淺淡地笑一笑,低沉地拉我到他身畔,而是繼續擦著寶劍,專注認真得仿佛根本沒有看到我的到來。 我雖然也學過三腳貓的劍法,可對於劍的好壞從不會分辨。蕭寶溶只怕我舞劍時會傷著自己,就差沒給我柄傷不了人的木頭劍。縱然要了柄鑲寶嵌玉的銀劍來,華而不實,只能佩在身上作為隨身飾品的一種了。到後來看到拓跋頊的寶劍和他俐落的劍法,才意識到劍和劍之間的差別還是極大的。 而眼前拓跋軻的佩劍,自然也是極品好東西了。 燈光下,那璀璨而寒冷的鋒芒投在他的臉上,明晃晃如水銀流過,本就刀削般淩厲俊挺的面容愈發剛硬尊貴,凜冽懾人。 等了良久,我腿都跪得麻了,他還是視而不見。若再不開口,怕更顯得我心懷鬼胎了。 嘟起了嘴,我可憐兮兮地嘀咕道:「陛下,我來了。」 這一次,拓跋軻有了動靜。 他外出尚未換下的玄色箭袖驀地一揚,烏雲般飄起。 大手翻處,本來投映在他面頰的那道水銀般的流光滑入我的眼底,逼得我驚叫一聲,忙閉上眼睛,恐懼地伏倒在地。 一半示人以弱,一半是真的害怕。 上一刻和我抵死纏綿,下一刻取我性命,這種翻臉無情的事,拓跋軻絕對做得出。 渾身汗毛森然而豎,卻沒有預料中的疼痛襲來。我惶然睜開眼時,正看到明亮而尖薄的劍尖,正穩穩地對著我咽喉之處,蛇信般蓄勢待發。 「皇……陛下……」我的聲音顫抖得變了調,「我……我是寶墨啊!」 我無辜而迷惑地順著劍尖,信賴地將目光滑向拓跋軻的面龐,仿若認定了他只是一時迷糊認錯了人,仿若看著我生命中最敬仰的神邸,天真得根本不明白他的劍尖只要一吐,我頃刻間便會血濺當場,命喪黃泉。 拓跋軻眼底如同結了冰的湖,除了逼人的寒意,看不到半點笑意或暖色。 「朕自然清楚,你是寶墨,齊明帝的女兒蕭寶墨。」 劍尖又低了低,觸著了脖頸,涼意中散開了微微的刺痛。 我一動不敢動,淚光閃閃地望著他,依然是全然的不解,綿羊般任他宰割。 「如果朕昨晚不喚你到重華殿來,只怕今日丟了的人,不只一個蕭初晴,還有個蕭寶墨吧?」 他淡淡地嘲諷,劍尖輕輕地挑,溫熱的液體緩緩自脖頸前滑落。 我嗚咽地哭著,委屈地反駁:「我沒有……我沒有。很疼……陛下,很疼……」 拓跋軻微微一愕,手上的劍尖在我肌膚下動了一動,我疼得尖叫一聲,嗚咽變成悽惶的慘呼,淚水泉湧而出,卻依舊一眼也不霎地望向拓跋軻。 拓跋軻眼底的冰層瞬間鬆動,寶劍慢慢收回,一滴滴的鮮血,正從鋒刃上緩緩滴落。 我伸手一摸,抓了一手的血,頓時哭得更厲害,卻壓著唇不敢高聲,只是咬著袖子嗚咽著問:「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我們早上不是還好好的麼?」 「早上?」拓跋軻坐下身來,不知是自嘲,還是在笑我,「真的,好好的麼?」 我反問:「哪裡不好了?」 拓跋軻一時啞然,端起茶盞來喝了兩口,忽然一揚手,狠狠砸到地上,喝道:「拿酒來!」 別說宮人內侍,就是我在地上哭著,都給他這難得一見的怒形於色給嚇得一時止了哭泣,連哽咽都不敢出聲。 侍女匆匆送來溫好的酒,他也不要人侍奉,取了銀盃自斟自飲。 他的手很穩,倒得極慢,看不出特別的情緒波動,可飲酒的速度極快,每杯都是闔著眼一口飲盡,並不細加品味,便又開始倒下一杯。 他所有的動作,看來都是為了尋得那一飲而盡時的快感,而不是品嘗美酒的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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