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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詔書明示天下,魏帝大行之日,墨妃將相殉於帝陵,以報這荷天載地的大恩大德。

  也就是說,哪怕他明天攻打南齊戰死了,後天我便得被一段白綾勒死,或一杯毒酒鳩殺,和他在地下繼續做一對鬼帝妃。

  果然恩愛得很,所以做鬼也不放過我。

  頒佈我這項「無上榮寵」的時候,拓跋頊也在跟前。他觀禮時沉著肅穆,高貴端雅的模樣,一如他北魏帝國儲君的身份。

  我真奇怪,我原來怎會覺得他的眼睛像蕭寶溶?這樣深沉無情,瞳若深潭,分明又是個危險而可怕的拓跋軻!

  自從拓跋軻許我在宮內四處走動,我的活動範圍明顯敞闊了許多,樂得帶著輕羅她們到處走動,還可趁機探探宮中的路。初晴有時也跟在我後面散心,可她的舉止比我端莊多了,哪裡趕得過我?往往我還沒來得及打著一隻鳥雀,她便已嚷著累,自顧回瓊芳閣去了。

  時日久了,行宮上下大多已認得我,知曉我是他們主上正寵著的玩物,無不對我笑臉相迎;有了曼妃之事,諸妃情知討不了好,對我雖恨得切齒,卻是無可奈何,寧可避退三舍,並不敢明著向我表示不滿;從不對我假以辭色的,只有如今的皇太弟拓跋頊了。

  只有在重華殿上初次認出我時,大約一時沒能想清楚江山和我哪個更重要,他顯出了幾分對我的情意。那以後,他再也沒見給過我一絲笑容,或流露出半點悲傷,甚至根本沒有正眼看過我,壓根兒就當我這人不存在了。

  而我,到底還沒那樣的涵養,對如此傷我的少年視若無睹。——不該說是少年了,當日那個看似純淨質樸的少年,不過是錯覺罷了。他哪是可以和我相依相伴扶攜一生的良人?他身畔的侍妾,比拓跋軻的妃嬪還要多;而大臣們在他確立皇太弟之位後,已在計議誰家女兒最合適做他的愛妃了。

  「你不許和別的男子在一起,連拉手都不許。否則,我不會要你!」

  「那你也不許和別的女子在一起,連拉手都不許。否則,我也不會要你!」

  清稚動人的笑言猶在耳邊,如今已成為我洗不去的墨色恥辱之外最大的笑話,像芒刺般時時紮著我。

  我克制不了我的痛恨和厭惡,每次見到他時,都忍不住地狠狠瞪他,甚至很衝動地,一心想拿起手邊什麼東西,將他那張漂亮卻冷漠的面孔砸個稀巴爛。

  偏生他如今也住在了青州行宮中的涵元殿中,離重華殿並不遠,也就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三五天間,總會遇到一兩次了。

  輕羅、連翹他們都曾目睹那天大殿內外的事,知道我和皇太弟有些糾葛,只要一見拓跋頊,立時會將我拉得遠遠的,生怕又鬧出事來。

  這日,我正趕著一隻野兔,眼看著一石子過去,那兔子瘸著腿,從側門一頭奔入了廚房所在的大院。

  我連重華殿都照闖不誤,何況是廚房?

  輕羅她們雖然高大,卻按規矩穿著裹著雙腿的宮裙,比不上我靈巧,早給我拋得遠遠的,只在身後追著讓我慢點。

  我氣喘吁吁地推了那小門進去,正在四處尋覓那野兔蹤影時,一旁老槐後忽然竄出個廚房僕役,拎了只兔子過來,謙卑笑道:「娘娘在尋它麼?」

  我正歡喜點頭,正要走過去接時,忽發現有點不對。

  雖是隔得遠遠的,可我的眼力還算不錯。那只被我打過一石子的兔子顏色,似乎比這只要淡些。

  正疑惑時,那僕役已走上前來,遞上那只兔子,道:「娘娘,您的兔子。」

  我心生警覺,猶豫著退後一步時,那人卻又上前一步,疾速地低聲道:「惠王已到青州郊外,傳話公主,請公主多多忍耐,他正在設法相救。」

  恍如驚濤駭浪卷過,將我擊得站立不穩,滿盈的水氣漲在了胸中,將我撐得呼吸給掐住了般悶疼。盯著這個裝扮尋常的僕役,我在朦朧的淚意中,似看到了蕭寶溶溫柔安謐的清逸笑容。

  那僕役卻伶俐,退了兩步,垂手做恭順狀,依舊極輕極快地吐字,「公主,有人來了,小心!」

  輕羅的呼喚聲已近在咫尺。

  §怯春寒,鴛枕繁華盡

  我霎一霎眼,硬將淚意逼回,俏著嗓子叱喝:「我又不是打不著,要你幫我摔死啊?這廚房裡怎麼都是些無趣之極的笨蛋?」

  連翹喘著氣跑過來勸慰:「娘娘別理他們,這些粗使的僕役,能指望他們多靈巧了?兔子抓著就好,我們先歇一會兒,呆會再去抓吧!」

  我哪裡還有心思抓什麼兔子,只作氣恨恨地,拎了死兔子走出去,也不知往哪裡跑,只順著路亂走著,眼前面是座石橋,碧水潺潺,夾岸桃花開得正好,零碎的幾枚花瓣落下,飄在溪中,隨著水流蕩漾向前。

  這光景,倒有些像江南的風光了。

  連翹見我站住,微笑道:「橋那邊是春源居,錦妃的住處。娘娘玩了這麼久,大約也累了吧?離我們瓊芳閣也不遠了,不如我們回去吃點心,也陪陪初晴郡主吧!奴婢瞧她終日悶著,也無聊得很呢!」

  第一次被抓在廣陵時,害怕拓跋軻隨時對我動殺念,我也曾終日悶著,連出門透口氣都戰戰兢兢。現在境遇雖然仍是不堪,到底暫時沒有性命之憂,算是好多了。

  我坐在岸邊的山石上,指一指落花流水下幾尾擺動的魚兒,道:「我坐在這裡看會兒魚。輕羅姐姐,你幫我把兔子送廚房裡去,今晚紅燒了給我吃;連翹姐姐你去幫我把初晴姐姐叫來,她一定也喜歡看這花兒魚兒。」

  輕羅應聲去了;連翹走了幾步,又折返身來叮囑我:「娘娘,錦妃娘娘一向得皇上尊重,不抵別的妃嬪。娘娘若見了她時,離她遠些好。」

  我知她怕我闖禍,不耐煩地擺擺手,道:「誰願意見她那張老臉了?你快去叫初晴來瞧吧,順便帶些茶水過來,我渴得厲害。」

  追逐野物固然讓人口渴,但總不如僕役傳來的那道訊息,讓我激動得渾身發顫,口乾舌燥。但我的確只想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緒,消化一下蕭寶溶已經快到我身畔的事實。

  甯都城微妙的權力制衡我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蕭寶溶離開,好趁機有所動作,甚至左右整個大齊的政局?

  而青州,正集合著大魏十余萬兵馬,又有魏帝拓跋軻親自坐鎮,用龍潭虎穴來形容絕不為過。即便來的是蕭彥之流久經沙場的老將,只怕也沒把握全身而退,更別說不會武功的蕭寶溶了。

  若是反將他陷了進來,該如何是好?

  我可以以色事人,苟且偷生,我那風華絕世的三哥,怎可以落入敵手,受人侮辱,憑人宰割?

  我日夜盼著蕭寶溶來救我,可這一日來臨時,我又寧願他不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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