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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蕭寶溶不知什麼時候便會來救我,我自然不能再讓自己病倒,一邊喝著,一邊向初晴道:「初晴姐姐,呆會幫我搓一搓背上吧!我夠不著。」

  洗浴時是我在魏人掌握中時最放鬆的時刻,因此我從不喜他人在我跟前。輕羅等人只當我女兒家害羞,見我肯讓初晴幫洗,倒也微有詫色。

  初晴將門闔上,看我又泡入桶中,走到跟前柔聲問道:「怎麼了?」

  我沉默片刻,道:「髒了,總洗不乾淨。」

  「只要你心裡認定自己乾淨,就乾淨了。」

  「可我心裡也認為,我很髒。」記起昨晚邀寵的媚態,我輕笑,「初晴,你那藥,很厲害。」

  「是秘制的極品。我用慣了,倒也不覺得。」

  我一愕,「你也用這個?」

  我本以為,她這個一定是留著給那些不肯馴服的俊秀公子們用的。由於生理特點的不同,很少聽說女人會用這種藥。

  初晴給我搓著背,淡淡道:「哦,自然是我用。不用這個,我提不起興趣來,哪裡能快活?」

  用這種方式尋求快活?

  我不解。

  但初晴的長睫垂下,如一圈深而重的陰影,蓋住了嫵媚生姿的顧盼明眸,再沒有多說。

  我便自以為是地猜測,或許,她只是想獲得最極致快慰和刺激吧?

  那種事雖然極其骯髒,但在那雲端浮沉乾坤顛倒的時候,鋪天蓋地的愉悅,的確可以讓人忘記一切。

  包括我正和自己最憎恨的人交體合歡,包括我已被曾經最愛的人無情遺棄,包括我對從小呵護我的兄長的無限思念……

  全忘了。

  本來潔白的肌膚,在氤氳彌溫開的水汽中被搓得通紅,露出了肌理受傷的淡淡紅點。

  可我,到底洗不乾淨了。

  接下來的日子,正在意料之中。

  用輕羅的話來說,她們的皇帝對墨妃娘娘的「恩遇」,是登基以來從未有過的。雖說不上三千寵愛在一身,春從春遊夜專夜,但只要不是他被軍務或政事纏得回不了宮,到晚上必定會讓我去重華宮侍寢。

  據說,這樣連著一二十天寵倖同一宮妃的情況,只在他的父親靖元帝剛得到拓跋頊母親時發生過。據說拓跋頊的母親能歌善舞、美貌無雙,靖元帝愛如掌中珍寶。可惜靖元帝洛城敗亡後,她也死於混戰之中,算是紅顏薄命,白白給個半老頭子殉葬了,只留下了兩個多月的拓跋頊嗷嗷待哺,後來被拓跋軻收養下來,成為如今文武兼備的豫王。

  可恨這拓跋頊怎不和他母親一起死了?還編個母親失散的謊話來騙取我的同情,更騙取了我多少個夜晚的思念與牽掛!

  不知什麼時候起,我發現我恨拓跋頊,甚至超過了恨拓跋軻。

  如果不是他那般決然地將我推送到拓跋軻的懷抱,拓跋軻多少會顧念一點手足之情,不會這般肆無忌憚地夜夜召幸我吧?我也不必天天服那種不知會不會有損健康的媚藥,像個下賤妓女般躺在拓跋軻身下,等著他萬惡的「寵倖」吧?

  夜晚的極度縱情,如食了罌粟般讓我一時沉醉,卻在白天清醒時更加地擺脫不了毒蛇鑽心般的恨毒。

  我甚至厭棄自己的骯髒和無能為力。

  這個叫拓跋軻諸妃眼紅不已的專寵,是我持續無法解脫的噩夢。我不曉得這樣荒謬而蒼白的日子會持續到什麼時候,我又還能強裝多久人前的嬌俏笑顏。

  論起拓跋軻賜給我的東西也著實不少,叫我都奇怪,這座小小的行宮,怎會收藏這許多的珍奇之物。夜間在重華殿時,偶爾我多看了兩眼某種珍貴玉器寶物,第二天便會出現在我的瓊芳閣中。我甚至根本沒發現拓跋軻什麼時候在留意我。

  可惜再多的寶物,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堆華而不實的俗物,連看著都覺得晃眼,寧願沒事泡在澡盆子裡,或臥在床上找初晴閒聊。

  初晴大約怕我悶壞了,令人去做了彈弓給我,讓我宮中四處轉悠轉悠,打打鳥雀什麼的。走動得多了,有人接應時逃得還能快些。

  我已沒有當年玩鬧的興致,但初晴的後半句話讓我心動。於是,行宮上下,便常常見到我穿著短襖縛褲,一身利索的裝束,拿了彈弓四處覓著鳥雀野物,有時會追趕著野物一直到宮門或議事的前方諸殿去。

  拓跋軻聞知,傳下了口諭,只要我不出宮,行宮內可自由行走,宮中侍從不得阻攔。他甚至還讓人去青州郊外多捕了些山雞野兔之類的野物來,散放在宮中,不許一個人獵殺,單供我玩耍戲鬧。

  我想我的確憋屈得無奈了,有一次正趕著一隻黃鸝,遇到曼妃帶著侍女散步,用很鄙薄的眼光瞪著我,還哼了一聲,隨即就將彈弓低了一低,一石子打在她的肩窩上。雖不是血肉淋漓,估計也很腫得老高了。

  十六歲前,這種欺負人的把戲是我心情不好時最常見的發洩。

  而這一次,我用在了拓跋軻高貴的愛妃身上。

  曼妃自然是不肯甘休的,也不和我吵,聯合了其他妃嬪等人去找拓跋軻告狀。拓跋軻好言安撫了一番,令太醫看了並無大恙,傳旨扣我一年的脂粉銀彌補曼妃,就算是罰過我了。

  我從小錦衣玉食,對一年的脂粉銀是多少根本沒概念。何況我早晚會逃開,連一屋子的金銀珠寶也從沒放在眼裡,何況那個虛無縹緲的一年脂粉銀?

  晚上侍寢時,拓跋軻提到這事,也只拍拍我的頭,道:「活潑些是好事。可眼看越長越高了,不許太任性了!敢恃寵生驕,朕也會好好罰你!」

  我踮著腳,親一親他的唇,笑嘻嘻地問他:「怎麼罰?」

  拓跋軻嘴角硬朗的弧度即刻如冰雪融化,一把將我兜到懷裡,歎道:「死丫頭,以為朕捨不得麼?」

  我當然知道他捨得。

  在初八正式行冊封妃禮的那天,我接到的明黃色玉軸詔書珍貴無比。

  它不僅確定了我將在北魏活得尊榮,還確定了我會死得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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