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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我拈著茶盅,抿著點過口脂的紅唇嫣然而笑:「這樣啊……那我一定聽姐姐的話,多與皇上相處,儘快誕下皇嗣來,免得姐姐憂心。」

  只不知,我與拓跋軻多多相處了,她們的空幃寂寞誰人來填?

  不出意外地看著幾個妃嬪都黑了臉,我暢快地喝著茶,歎氣道:「同時綠茶,味道卻差得遠。這雲霧茶喝著實在勉強,我還是最喜歡獅口銀芽,喝來恬淡甘美多了。」

  殿中妃嬪都在觀察著我,顯然在琢磨我有沒有言外之意;而有心思玲瓏的,開始面露怒色,認定我將她們比作不好喝的雲霧茶了。

  可惜,她們的怒氣還沒來得及發作,殿外丹墀上已傳來拓跋軻的吩咐:「把重華殿和瓊芳閣的雲霧茶撤了,換獅口銀芽。」

  他不急不緩踏入殿中時,妃嬪們早已收斂了自己的不平鬱憤,以最合宜的姿態誠惶誠恐地拜見。

  既說了我年齡最小,份位最低,我只隨在眾人後參拜,暗自窺察他時,只見他一身上玄下赤的章紋冕服,十二旒珠冠,極難得的正式帝王裝束,比尋常更顯得高貴疏離。

  他不過淡淡將眾人一掃,道了聲「平身」,並不待眾人立起,便邁步向龍椅走去。

  我還沒來得及站起時,他恰從我身畔行過。他素來踱步行穩,連手臂甩動的幅度都很小。可這次行過我身畔時,冕服寬大的袖子有意無意從我的臉龐邊擦過。

  我正扭動脖子,閃開一點時,耳朵忽然一熱,竟被兩隻手指捉住耳緣輕輕一撚,又迅速放了開來。

  我驚訝抬頭,卻見拓跋軻依舊那麼不緊不慢地前行著,雖然著的不是皮靴,而是與冕冠相配的赤舄,步履間依舊頓挫有力,挺拔的身形穩健從容,仿佛剛才那撚了我耳垂的那只手,根本與他無關。

  我一時有些呆愣,在輕羅不解的拉扯下才記得坐回座位上,再向拓跋軻看時,他已穩穩坐于龍椅之上,依舊帶了帝王該有的矜持疏離微笑,接受他的妃子們笑顏恭賀。

  而我還是摸著發燙的耳朵滿心疑惑。

  那樣親昵私密的動作,蕭寶溶倒是常常會做,可也僅限於私下相處時,絕不會在大庭廣眾下失了半點風度。

  拓跋頊……又倔又傻,不,不對,應該說,又愚蠢又自私,他任性起來,或許不會顧及場合,悄悄弄這些小動作。

  可拓跋軻,這樣苛峻沉著不苟言笑的地獄惡魔,會像個情竇初開的鄰家少年一般,來這麼個小小的惡作劇?

  正猜疑時,拓跋軻一雙藍眸不經意般瞥向我。

  而我還捂著耳朵發怔,他唇邊的笑意已如漣漪般散開,話語卻還淡淡的:「墨妃,為什麼捂著耳朵?冷麼?」

  他側過頭,懶懶道:「來人,把火盆往墨妃身畔挪挪。」

  愕然放下手,盯著拓跋軻時,他已垂下頭來,若無其事地撚著左手的拇指與食指,神情泰然。

  方才便是那般撚我耳朵的麼?當著這麼多妃嬪宮人,他居然還調侃我?

  眼見火盆果然被往我身邊挪近了許多,那些宮妃含笑的眼神裡都摻入了銀針般灼亮著,估料著已經恨得想將我紮上幾百個窟隆了。

  我也懶得理會,只是不論侍女換了什麼茶來,也品不出味道來了。被他撚過的耳朵,熱度無聲地散了開來,漸漸連整個的面頰都竄燒起來。

  拓跋軻依舊那般淡淡的神情,又和眾宮妃說笑了幾句,管密已俯下身,低聲道:「陛下,時辰不早,該去文德殿啦!」

  拓跋軻點頭,立起身時,小內侍尖細的嗓門已響起:「陛下擺駕文德殿!」

  我和眾妃嬪宮人一起離席,恭送他離去。

  這一回,我學聰明了些,緊靠著席面跪下,拓跋軻再怎麼著,也不好拐個彎特地跑來占我便宜了。

  眼看他出了重華殿,我正松一口氣,預備趕快回瓊芳閣洗浴時,忽聽拓跋軻揚聲道:「墨妃,隨朕去文德殿!」

  又是一著措手不及,憋得我一時窒息,差點鬱悶出內傷。

  身後輕羅連翹更是可厭,連連拉我起身,推著我往外跑,還喜不自盡在我耳邊絮叨:「娘娘,快去,快去!伴駕文德殿,接受百官朝賀,這可是難得的殊榮!難得啊……」

  可我只想回去好好洗浴一番,向初晴說說我的心事而已。

  雖是鬱鬱,卻萬萬不敢流露,只是小跑到拓跋軻身後,打算遠遠跟著。

  這時拓跋軻卻慢下了腳步,轉過頭來望我。

  我怔怔地也要放慢腳步時,冷不防後面的輕羅一推,又向前奔了兩步,正到拓跋軻跟前。

  還未及刹下腳步,左手一緊,已被拓跋軻握到手中,緊緊包住,依舊帶了我邁著他極富節奏的腳步向前行著。只是他走的速度似乎比以前慢了些,不然以他的人高腿長,我早該給他帶得氣喘吁吁了。

  我既和他並行,那群極有眼色的宮人內侍,不約而同地拉大了與我們之間的距離,識時務地給了拓跋軻與我相處的空間。

  可惜我實在不喜歡在他跟前局促的氣氛,何況那些宮人雖是拉遠了距離,隱在恭順神情背後的目光,已無時無刻不灼在我的後背,讓我極不自在,只想快快逃開。

  拓跋軻覺出我想抽出手來,立時握得更緊,並不緊不慢地開了口:「寶墨,又忸忸捏捏做什麼?昨晚你可熱情得很呢!」

  我再不料他在這樣的青天白日下也能舒徐自若地說出這樣的話,又羞又窘。轉而想起昨晚受媚藥蠱惑時的動情和急迫,卻也無言以對,只託辭道:「嗯……陛下把我手握得很疼。」

  拓跋軻的手松了一松,抬了我的手腕提起,望向我的左手。

  我心裡一跳,默默想縮回手去,哪裡縮得回來?

  當日被我自己敲砸得一片狼藉的左手,如今依然有未曾褪盡的傷疤爬著,很是醜陋;而曾折斷過的手指,雖有靈藥續上,到底不如原來靈活,稍一用力,便會痛入骨髓。

  拓跋軻的腳步節奏更慢了,甚至有些散漫。

  他端詳著我的手,瞥著我道:「看來,你當初的確很喜歡九弟。」

  我垂了頭,不敢回答。

  他沉默片刻,用很柔和的力道重將我的手握住,牽了我沿著青石路面緩緩走著,悠悠說道:「不過你要記住了,你已是朕的女人,從此你的心裡,除了朕,再不許有第二個男人!」

  他可算是天底下最貪心的男人了。

  我被迫向你奉上自己的身體,難道還得向你奉上我的心?他也太過自負了,憑什麼認定,強佔和擄掠,也能換取女人的真心以對?

  好在,我的心真不真,只有我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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