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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慨他人之慷,正是灰暗生活中難得的一件人生樂事。

  至於與瓊芳閣相連的其他幾院妃嬪,也曾來探過我幾回,我不曉得她們是來探我傷勢,還是來看我笑話,吩咐了守門內侍,一律以我病中靜養為由,一個也不見。

  我堂堂大齊公主,淪落至此倒也罷了,再和一群為了拓跋軻吃醋的賤女人混跡一起,談些七姑八婆的瑣事,才真是笑話了。

  初晴聽說我要去赴宴,蹙眉輕歎,「阿墨,逃不了了。」

  「誰說逃不了?」我淡淡道,「三哥一定會來救我,我們只需再等一段時間就成了。」

  我自然知道初晴絕不是指逃出青州。但養精蓄銳地暗中在自己的傷處磨礪了那麼久,曾經叫她擔心、叫我噁心的事,早看淡很多了。心已如鐵石包裹,又怎會再輕易噁心?

  只要人還是活的,身體還是柔軟的,我便有足夠的韌性,等待逃脫牢籠並伺機反擊的機會。

  其他的,都不重要。

  或許,真的只是我嫖了拓跋軻這個皇帝呢?

  微微笑著點上唇脂,鏡中人便被那嫣然紅唇襯得皎若秋月,潔如冰雪。一對黑眸,若明珠凝靄,剪水騰煙,顧盼之際,清麗高華,卻又迷離含憂,令人望之生憐,卻不敢輕易狎辱。

  明日我便十七歲了,分明越長越像我的母親。

  可惜,我並不想憑藉這副容貌爭寵後宮。

  我只想用拓跋軻的鮮血來清洗我的恥辱,然後回到蕭寶溶身邊,在南齊繼續我們風雨同舟的日子。

  那是或許艱難多憂,卻絕對溫暖安寧的生活。

  曳一襲雪色長袍,披了雪白杜衡蘭草暗紋出風毛斗篷,我計算著諸人應該快到齊時,才讓輕羅、連翹扶了我前往水月軒。

  臨走時,初晴猶不放心,又追出門來叮囑我,「阿墨,千萬別任性啊!」

  我扶了扶頭上不惹眼的珊瑚金簪,淡淡笑著點頭。

  她多慮了。

  跟端木歡顏學了那麼久的兵法謀略,我早不是那個少不更事的蕭寶墨,被情愛傷得衝動一次也就夠了。休養那麼久,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如果再次犯錯,只能證明我已愚蠢得不可救藥。

  我的美麗,將還是我的武器;而我自己,將會堅強得刀槍不入,萬毒不侵。

  因算是家常夜宴,並不如平時那般拘於禮節,遠遠便聽得水月軒中笑語喧嘩,十分熱鬧。

  侍女撩開杏黃色歲寒三友雲錦棉簾迎我進去時,軒中笑語一時靜寂。

  我自是猜得出那些妃嬪們今日會怎樣的花枝招展百花爭春,何況為了表示喜慶,整個軒中都鋪了明紅織金的地毯,我這般一襲雪衣明淨澄澈地從容踏入,恰如一溪明月緩緩淌入暗夜中繽紛繚亂的百花園。兩岸風景雖妙,怎抵得這清月皎皎,素影翩然?

  宮妃女眷大約有六七人之多,此時神色各異,有驚訝,有猜度,有嫉妒,有豔羨,種種不一。

  主位上坐著的拓跋軻,眸光一如既往的深沉銳利,不過淡淡往我身上一掃,看不出任何的喜好厭怒來;他肩下的拓跋頊,只穿著家常的墨綠底金繡團花蟒袍,在我踏入軒中時恍惚曾瞟過我一眼,後來便低了頭,無聊般拿象牙包金筷叩著桌面,再也不曾抬頭。

  我無視眾人,只是款款走到拓跋軻跟前拜下,「寶墨拜見陛下,拜見豫王爺!」

  拓跋軻神色不動,淡然望我一眼,道:「你最小,來得也最晚,坐最下麵一席吧!」

  「是!」我安靜應了,並不與諸妃見禮。

  席上沉寂了片刻,妃嬪間又開始笑語。而我不經意間,已成了她們明裡暗裡觀察的對象了。

  我並不理會,將雪色斗篷脫下交輕羅收了,接過連翹遞來的暖手爐,懶懶抱在懷中,靜靜候著開桌。

  與我相鄰的一名身著蔥綠色繡蝶戀花對襟長襖的年輕妃子將我打量了一番,忽然抿唇笑道:「墨妃妹妹莫非在為誰戴孝?這辭舊迎新的大好日子,怎生穿得這麼素淨?」

  我微笑答道:「人人皆知我在此並無親人,若論至親,也只有陛下了。姐姐,這辭舊迎新的大好日子,您在詛咒誰呢?」

  軒中驀地靜默。這一次,當真安靜得連一根針掉落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了。

  許久,那妃子猛地醒悟過來,漲紅了臉,滿眼淚珠地急急離席向拓跋軻請罪,「陛下,臣妾並不是那個意思。這……這墨妃故意曲解臣的話。」

  拓跋軻瞥她一眼,喝了口茶,緩緩道:「開席吧!多看看歌舞,只怕胃口會好些。」

  聽出拓跋軻不想追究,那妃子磕了個頭,這才抹著淚回到自己座位上。自然,她不會忘記狠狠瞪我一眼。

  歌舞聲揚起,一片祝頌聲中,眾人這才松了口氣,重又歡聲笑語起來。

  這種時候,拓跋軻明顯比平時可親許多,幾名宮妃幾乎輪著在給他敬酒,他也含一抹矜持的笑,一一喝了,甚至開了金口,慰勉幾句。

  保持安靜的只有我,還有我對面的拓跋頊。

  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在歌舞上了,眼睛從沒離開過那些豔姬妖豔的身姿。

  我從小在蕭寶溶身畔長大,他所編之舞、所作之詞,最重格調韻致,無不風流蘊藉,深婉雋永。我在耳濡目染之下,說不上深精韻律,對這等北魏蠻荒歌舞卻是萬萬看不上眼的,此時更是懶得看上一眼,自顧啜茶品酒,由著連翹在後細緻地詢問我的喜好,為我布著菜。

  瞧著旁人不注意時,她已在我耳邊道:「娘娘,剛您得罪的那位,是曼妃,這些日子,數她侍寢得最多。聽說,皇上對她挺上心的,幾次點名了讓她服侍。」

  我不過「噢」了一聲,再瞧曼妃容貌,清麗曼妙,鼻樑挺直,唇線柔美,和我有幾分相似,但眉眼有著北方人略嫌剛硬的輪廓,只這一點兒,便絕對及不上我眉目秀致。

  不過以色事人,不知她得意些什麼,也來為難我。

  酒過三巡,那些聒耳的歌舞終於略停,換了笙簫細細地吹。

  那聲調甚是柔婉,依稀有著江南的韻味,倒讓我想起在翠玉軒聽簫的時光,不由得轉過臉去,多看了幾眼。

  ——下接網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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