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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蕭寶溶聞言,將目光從蓮池轉向我,低低而清晰地說道:「阿墨,憑你的聰慧機敏,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大約也能保護自己吧?」

  我心裡一跳,忙笑道:「三哥自然一直會在我身邊陪我,我也懶得再去管你們男人們的朝政大事啦!以後一定乖乖地待在三哥身邊,哪裡也不去,什麼也不管!」

  橫豎一場宮門大戰,吳家就是不反也反了,害我的吳鑫、吳德以及吳皇后,這輩子休想再翻身,我的仇也算報了。

  自然,還有個拓跋軻……我咬緊牙,不去想自己如同青樓女子般被迫夜夜承歡的可怕生活,決定先把三哥哄得不生我的氣再作打算。

  蕭寶溶聽著我的保證,先是微笑,隨後悵惘重複道:「一直……待在三哥身邊……」

  他攜了我的手,低歎,再不知那顆冰雪般的心底還在煩憂著多少事。

  數日後,聖旨下,丞相吳鑫謀反,罪大惡極,念其老邁,免淩遲死罪,改腰斬;從者皆斬立決,家屬流極南之地,永不許回京。吳皇后善妒失德,勾連外戚行叛逆事,廢去皇后尊號,收回璽綬,貶為庶人,斥居式微宮;太子年輕浮薄,監軍屢敗,且母族謀逆,著廢去太子尊位,改封平昌郡王,令其守明帝陵,無事不得入朝。

  以謀逆論斷,吳家受的這懲罰已經算是輕了,吳後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對於她這樣半生尊貴性情驕狂的人來說,冷宮命運只怕比死亡更難忍受吧?不過我聽說蕭康無事,只給貶去守陵,倒是松了口氣,恍然悟出我其實並不曾記恨這個少年,我所記恨的,只是因他給我帶來的不幸罷了。

  這幾日蕭寶溶頻頻進宮,料想這判決是永興帝與惠王商議過才做的決定。吳家一倒,朝中可以撐住半邊天的中流砥柱只剩下了惠王蕭寶溶和新封為臨海公的蕭彥。永興帝縱然心有疑慮,可與蕭彥相比,也只能選擇信賴惠王了。畢竟,惠王是親兄弟;而蕭彥,則是連當年的明帝都放心不下卻莫之奈何的一代梟雄。

  巫蠱之事聖旨中並未提及,我估料著是蕭寶溶心懷惻隱,不想皇后以莫須有的罪名受懲,而永興帝到底顧念幾分夫妻情誼,才放了她一條生路。

  我不想生事再惹得蕭寶溶不悅,在此事塵埃落定數日後才又入宮去,向永興帝請安。

  他自從那日巫蠱之事揭發,又經了一場宮亂後,身體便不利索,一直病臥於床,醫藥不斷。我細察他的臉色,已越發萎黃蒼老了。把我送給魏人雖是他太過薄情,可如今他也算吃足苦頭了。何況到底是我親大哥,還真記恨他一輩子不成?

  故而我請過安,寬慰了他好一陣,又細細詢了御醫病情,叮囑了宮人好好照料,這才告退離去。

  本來我曾想著,蕭寶溶當帝王,應該比我這個庸懦大哥強多了,可如今看來,蕭寶溶一定不願意做這種搶奪兄長皇位之事,何況如今惠王掌權,連永興帝都顧忌幾分,根本沒必要跑到那個風口浪尖的帝位上去。

  我只是奇怪,很多人猜測蕭彥有異心,為何蕭寶溶並不曾對他多加提防,他也不曾有任何謀逆之舉?近日閔邊有戰事傳來,他稟明永興帝,甚至將自己駐紮在城外的八萬兵馬派了一半回去,雖然兵力仍是很佔優勢,但隨著近日始安、西陽兩路勤王之師的到來,勝算已遠不如前了。

  我曾問過蕭寶溶這個問題,可他自巫蠱之事後,大約不樂意我為這些事壞了氣節,聽我一開口,便顧左右而言他,只讓我好好隨著端木歡顏學些東西,並不多說一句,我也只得罷了。只要蕭寶溶自己心中有數,不會為人所乘就行。

  帶了小落和小惜,我正一邊默默思忖,一邊沿著回廊樹蔭避過陽光行走際時,前面拐彎處紫影一閃,一名中年官員著妝花蟒紗袍,佩金飾魚袋,正迎面走到近前,向我微笑點頭道:「文墨公主好。」

  我素日隨在蕭寶溶身旁,朝中重臣十有八九都曾見過,此人衣著分明是公侯一流的高官,雖是看來幾分眼熟,卻不記得他是哪位了。但以我的身份,即便是吳鑫那老兒見了,也該恭敬行禮吧?這人容貌清雋,眼眸深邃,隱含星芒,看來並不輕浮,怎敢不向我行禮?

  正疑惑間,這中年官員已含笑道:「公主不認得微臣嗎?當日微臣率軍入城之際,曾于酒樓遙遙見了公主一面,大約公主已經忘懷了。」

  我猛地醒悟,失聲道:「你……你是大將軍蕭彥!」

  這麼個想見卻一直不曾有機會見面的傳奇人物,驀地站在跟前,竟讓我手心攥出汗水來,好一會兒才無聲地吸一口氣,壓下自己的驚訝激動,平穩了聲調,反向他微一屈身行了半禮,笑道:「寶墨可是久聞大將軍之名了,今日得見,實在榮幸之至!」

  蕭彥眸光煜煜,忙還了禮,唇角笑意甚是柔和,絲毫不見統領千軍萬馬的威霸之氣,「惠王將公主藏得好緊!微臣幾度求見,都被他婉言拒絕。」

  我忙笑道:「是三哥太拘禮了,如蕭大將軍這樣的英雄,早該讓寶墨認識才對!蕭大將軍若有空,也請多到惠王府坐坐,咱們惠王府的歌舞聲樂,可是寧都第一等的。」

  蕭彥微笑點頭,感慨道:「可惜自從我入寧都以來,眾臣輪番相邀,獨惠王府從不曾遣過人來,大約是嫌蕭某粗魯武夫,不配去惠王府風月繁華之所。」

  蕭寶溶不是和蕭彥有所約定嗎?怎麼和蕭彥生疏至此?

  我心下著忙,因不解蕭寶溶何意,只得笑道:「惠王多次論及大將軍膽識武略,可是推崇備至呢!大約怕大將軍初到京城勞碌著,近日又迭遇變故,才拖著了吧,哪會對大將軍不敬?大將軍若不見棄,惠王府隨時掃榻以待,阿墨必定親奉美酒,相迎大將軍。」

  蕭彥瞳仁越發深邃,在熾烈的陽光反射下,居然也閃著某種熾熱的光芒。他微笑道:「惠王氣節風骨,天下皆知,想來一諾千金,絕不會反悔。」

  我並不知他和蕭寶溶到底是何約定,但隱約已聽出,蕭寶溶對他的承諾似乎並未兌現,蕭彥已有責怪其避而不見之意了。

  剛從積了許多冰塊的大殿中出來,真覺得這回廊中熱得出奇了。我擦了擦額上的汗水,笑道:「若是三哥的承諾,又在情理之中的,斷無反悔之理。」

  我心下不安,一說完,便藉口酷熱難當,急急告辭,離他而去。

  走了幾步,忽聽蕭彥溫和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公主,這天這般熱,下次入宮,不妨選早晨或傍晚吧!女兒家身子弱,中了暑可不好。」

  我回頭一看,他依然站在原地,含笑望著我,神情極是和藹,甚至帶了幾分寵溺之意。

  寵溺?

  我疾走幾步,轉過一道花蔭,斷定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可這天當真註定是個多事之秋。

  花蔭前居然也有個宮女在等著我。她站在淩霄花架前,怯怯地喚我:「公主!」

  這宮女衣著甚是簡陋陳舊,眉宇卻頗見端莊自持,並不該是個普通宮女。

  我站住腳步,小落已皺眉問道:「你哪個宮裡的?有事嗎?天氣熱呢,我們公主這可要回府了。」

  這宮女不卑不亢地行下一禮,答道:「奴婢是原清甯宮宮女,現服侍皇后于式微宮。」

  原來是吳皇后的人。

  我頓時冷淡下來,「她已經不是皇后了。下一次,請稱呼她為……吳庶人。」

  宮女垂了頭,低聲應了,才道:「吳……庶人有話,請公主屈駕前往式微宮一次。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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