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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火已燃起,我何不妨再去澆上一桶油?晏奕帆那等聰明人,自然心領神會。

  蕭寶溶看我安排著,皺眉歎道:「丫頭,你還真有些從政的天賦。」

  我把侍女送來的銀耳蓮子羹親自舀了一碗,送到蕭寶溶跟前,嘿嘿笑道:「這是三哥和端木先生教導有功!嗯,也該謝謝吳皇后,否則,我還是個只知整天在三哥跟前玩鬧打雀兒。」

  蕭寶溶喝了一口羹湯,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我寧願……你終日只知在我跟前玩鬧打雀兒……」

  我怔了怔。

  蕭寶溶已經垂下眸去,潔白的肌膚接近半透明,淡天琉璃般不真實。雲過天青的輕紗廣袖微動,連舀著羹湯的姿勢都清雅得如同月下橫簫,水邊奏笛。

  兩日後,吏部尚書晏奕帆聯合大理寺卿上奏朝廷,所擒奸細一名,搜出寧都詳細攻防圖,並供認是兵部侍郎吳德提供,據說吳德在出使過魏營時,與魏帝達成了某種協定。

  永興帝大怒,立即令人將吳德交廷尉嚴加審訊,另命有司徹查丞相吳鑫及吳氏相關官員被彈劾諸事。

  吳皇后見娘家不保,帶太子在武英殿前長跪不起,力辯父兄冤枉。

  我聽了回報,笑嘻嘻地拉蕭寶溶去看熱鬧。

  蕭寶溶歎道:「吳家敗局已定,我們只袖手看著吧,何必再生事?」

  袖手看著?當日我受的種種折辱,豈是袖手看看便能了事的?

  我再不管蕭寶溶的一臉倦乏,生拉硬扯地將他拽上馬車,徑奔皇宮。

  我們到達武英殿時已是未時,這時正是六月最酷熱難耐的天氣,陽光毒辣,暑氣逼人,加上蟬鳴不絕,正是讓人心思煩躁的時刻。

  頂著青色團花傘蓋,我們遠遠便看到了脫去簪飾、一身素衣兜頭跪在石階前的吳後和太子蕭康。他們養尊處優慣了,在這等地面可以煮熟雞蛋的大熱天裡下跪,大約出世以來都不曾受過這樣的罪吧?

  蕭寶溶家常的縐紗軟袍,衣袂翩飛,雖走於烈日之下,依舊清涼寧靜,了無汗漬,比曬得滿臉通紅滿頭汗水的皇后太子,不知清逸超脫多少倍。

  「皇嫂好!太子殿下!」

  蕭寶溶似不曾見到二人的尷尬,一如既往的溫文微笑,誠摯有禮的英秀面龐。

  蕭康神思恍惚地抬眼一望,忽然一把抓住了蕭寶溶的衣裾,叫道:「三皇叔,快幫我向父皇求求情吧!我外公年紀那般大了,這大熱天的,經不起獄中的折騰!」

  吳皇后嘴唇顫了顫,看了蕭寶溶一眼,殊無求情之意。

  她出身貴族,在宮中浮沉那麼多年,能穩住中宮和太子之位,心思必定機敏異常,早就料到這些可能都是蕭寶溶在背後操縱了。但她自恃尊貴,再不肯求這個她素來瞧不起的小叔。

  我瞧著她乾裂失色的唇角,汗水縱橫中的皺紋,揚著臉沖蕭寶溶歎氣,「三哥啊,大皇兄怎麼不叫他們起來呢?在地上跪久了腿很疼吧?」

  蕭康年紀和我相若,臉上同樣殘存著稚氣,大約也是硬給吳後拉來的,苦著臉道:「五姑姑,你幫求求情吧!這麼跪著,也不是那麼回事吧!」

  「是哦,的確不是那麼回事,不過說不準大皇兄便會因此心軟了。」我搖著扇子,向蕭寶溶微笑道,「三哥,當日你想入宮為我求情,在宮外跪了多久,大皇兄才宣你覲見的?」

  吳皇后驀地眸光冷厲,「蕭寶墨,你在記恨本宮和皇上?」

  我拿起團扇,往她狼狽至極的臉上扇了幾下,笑道:「皇后娘娘說笑了,我身為大齊公主,為大齊做點兒犧牲,原是本分中事,哪裡有什麼委屈的?又哪裡敢記恨皇后和皇兄了?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可不是吳德,把大齊公主賣了,再來賣大齊江山!」

  所謂大齊公主應該為大齊做點兒犧牲的話,正是當日我被捆在蕙風宮時,吳皇后令人責打教訓我時說的。

  吳皇后聽得咬牙切齒,「你在報復!」

  我含笑盯著她那雙因曬久了太陽而過於熾烈的眼睛,湊到她耳邊,低聲吐著字,「我就報復了,又怎麼樣?」

  成功地看到她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我冷笑,搖著團扇,曳著輕霧般軟薄的月華裙,學著三哥那樣優雅行走的姿態,緩緩踱向武英殿。

  陽光雖熾烈如火,我心底卻如清泉滑過般舒爽著,簡直是四體通泰。

  蕭寶溶到底心軟,早早離了那對母子,立在朱墀前等我,一起入內覲見永興帝。

  武英殿內,沉香煙氣嫋繞,一絲一絲靜靜遊走著,迷蒙如蓄了一殿的幽幽霧氣,連雲龍天花和飛龍戲珠的藻井都微覺模糊不清。

  永興帝正半瞑著眼,臥在竹榻上,周圍侍女林立,小心翼翼地輕輕揮舞著錯金羽扇。蟠龍紅木禦案下放了兩桶冰,案上放著冰鎮的瓜果,卻是滿滿的,顯然永興帝並沒有胃口吃。

  「三弟,你來了?」聽到動靜,永興帝側了側頭,看向蕭寶溶,眼袋深深,看來又老了些。

  聽說這些日子他犯了頭風,精神很不好,瞧來是真的。

  「臣弟拜見大皇兄!」蕭寶溶並不失禮,領了我行禮。

  「起來吧,自家兄弟,不用拘禮。」永興帝在侍女挽扶下慢慢扶著頭坐起身來,略顯混濁的雙眼盯住我,良久才道,「阿墨,近日過得還好吧?」

  我眨巴著氤氳的眼睛,垂頭弄著發,低柔著聲音道:「大皇兄放心,阿墨很好。多虧了大皇兄讓三哥想法救出了我,最糟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阿墨……算是撿回了一條小命。」

  話語到最後,已經拖起了隱隱的哭腔,偏讓這位用妹妹換兒子的好哥哥看到我的委屈,又故意懂事地不讓他看分明。我的好大哥,你愧是不愧?

  永興帝果然尷尬,低咳了一聲,側頭吩咐宮女,「還不把瓜果端來給文墨公主吃!」又微笑著向我道,「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吃這些。」

  我溫順地點頭,指一指紫紅透亮的荔枝,嬌俏道:「我要吃這個。」

  宮女忙剝了兩顆,放到瑪瑙小碟中,送到我跟前。

  豔紅如火的碟子,襯著瑩白如玉的荔枝,愈加紅白分明,可愛誘人。

  我微笑著拈了一顆入口中,吃了,才說道:「我便知大皇兄最疼我。我在廣陵時便想著,這輩子怕再也吃不著南方的荔枝了,忍不住便想哭,又不敢給服侍的魏人瞧見,都只在半夜時才敢躲在被窩中流淚。沒想到還有逃出生天的一日。」

  永興帝略顯不安地站起身來,扶著腰踱了兩步,才道:「你能救出來……嗯,是三弟的功勞。」他的混沌眼睛凝到蕭寶溶身上,終於有了一抹帝王的威凜,「三弟,你的才識膽識,朕這一向……還真小瞧了。」

  蕭寶溶的笑容和他的衣衫同樣淺淺淡淡,「大皇兄,阿墨是臣弟看著長大的,如果讓她淪落敵手受人羞辱荼毒,臣弟著實是日夜寢食難安。人被逼到急處,總比尋常時聰明些。這就也所謂的急中生智了。能救出阿墨,著實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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