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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行至拐角處,正與我談論得高興的沈訶若忽然沉聲喝道:「什麼人?」

  但聞大片刀劍出鞘聲,我忙掀簾往外看時,只見一道淡色的人影長髮披散,飛快地掠過一旁居民的圍牆,跳下簷瓦,隱沒到屋脊之後。

  眼看著沈訶若毫不示弱地帶人越牆而追,我一時怔忡。

  是幻覺嗎?

  月光淺淡下,那飛揚的長髮雖然看不出是黑是褐,可那淡色的衣衫……怎麼很像是煙黃色?還有那背影,怎麼那樣像我的……阿頊?

  可侍衛們已經找遍京城,不是說沒有類似的少年投店嗎?

  何況,如果是阿頊,他恨我失約也罷,怨我拿阿堵物羞辱他也罷,他都該會和當日在相山山道上那般,毫無顧忌地沖過侍從的刀劍,前來與我相見,然後大聲地指責我吧?

  應該……不是阿頊吧?

  沈訶若隔了好一會兒才空手而返,一臉的詫異。

  我強笑道:「是個什麼樣的賊人?沒追著嗎?」

  沈訶若答道:「不清楚。這人似乎跟了我們好長一段路了。出敬王府時我便覺出似乎有人影閃動,細察又不見蹤影。剛拐角時我又看到了同樣的人影,也不知是何居心,所以想擒下來問一問。誰知這人身手著實高明,我自認身手也不差了,居然讓他給跑了!」

  我忐忑問道:「這人的模樣……你可曾看清?」

  沈訶若抱著肩細細地想著,「這夜裡還真的看不太清。不過感覺他的年紀並不大,長得挺俊的,身材頎長挺拔,還背著把劍……但一直不曾出手,似乎只想逃開……」

  他疑惑問道:「公主,最近你沒得罪什麼人吧?這人身手極高,以後夜間最好少出門,平時也須得多帶些武藝高強的隨從才好。」

  我一邊應了,一邊已神思恍惚,滿心的慌亂,竟把智珠在握的興奮感沖淡至無影無蹤,再起程時,已經提不起一絲興趣和沈訶若說話談笑了。

  阿頊,當真是你嗎?

  這一夜,自然又沒睡好。以為經歷了那麼多磨難,我已經真的快把他給忘了,可只是在驚鴻一瞥的背影之後,所有的記憶,似在刹那間復蘇。他的清秀眉眼,他的柔韌薄唇,他的栗色長髮,連同他嬉笑怒駡的一點一滴,如此清晰地呈現在腦海中,讓我再也無法說服自己,認為我真的可以忘了他。

  天未明,我便叫小落傳話出去,讓人去幫我找了個手法高明的畫師帶入府來,聽著我的描述,不斷修改描繪,直到近午時,才將阿頊的大致容貌畫出。默默凝視時,只覺輪廓雖是類似,只是眉宇間的英氣和倔強始終差了太多,更別說那雙流光璀璨泊了層墨藍的眸子了。

  這天底下,應該無人能將他那等紅著臉對我橫眉豎眼的驕傲可愛神情畫出吧?

  正讓多找些畫師過上,畫上幾十上百幅,好再叫侍從去細細尋訪時,蕭寶溶聽說此事,特地趕來見我。

  「怎麼沒到端木先生那裡去?」他一邊問著,一邊隨手拿起桌上的畫像,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這個少年是誰?」

  我索然地盯著畫像,說道:「是我……喜歡的人。如果不是我被弄到魏營去,他應該……已經和我在一起了吧?可現在,我找不到他了……」

  蕭寶溶那雙雲淡風輕的眸子驀地揪痛。他欲言又止,「阿墨……」

  我的眼眶一陣發熱,不想讓人笑話,忙背過身去,悄悄抹去淚水。

  我原以為蕭寶溶一定會走過來,以他一貫的溫柔體貼,好生地委婉勸慰我,讓我靠住他的肩頭,叫我不要哭泣。

  可我的身後半晌沒有動靜。

  我回頭看時,蕭寶溶竟然已經踏出房門,緩緩地順了鋪著五彩鵝卵石的小徑,倦乏般地默默往前走著。

  我雖然被救回,並漸漸養回原來的明媚豐潤,蕭寶溶看來卻更瘦了,一抹清淡修長的背影遠遠拂過一樹石榴花時,仿佛會反過來被那樹石榴花拂倒。

  陽光明媚溫暖,榴花耀眼奪目,他的身姿卻清淡如碧水,沉寂如深潭……

  他畢竟也是逍遙慣了,突然被迫至最前方,應付那麼多鉤心鬥角,大約也累壞了。

  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大約還在歌舞弦管間飲酒作樂,不管魏軍打到了哪裡,也懶得理吳相權勢有多大吧?

  不論能不能找到阿頊,我都得站出來,和他一起分擔這一切。

  我不能讓我風華絕世的三哥,這樣一日復一日獨自憔悴,獨自煩憂。

  我親自安排著惠王府的侍衛,讓他們務必挨個客棧挨個客房一一查找,不許有一處紕漏,就是挖地三尺,也務必將阿頊找出來。

  如果,那跟隨著我的人真是阿頊的話,他在寧都人生地不熟,一定會投棧,沒理由找不到……

  如此鬧騰了四五日,這些笨蛋竟然還是回報沒找到。

  倒是意外地讓他們發覺了一名喬裝成南人的北魏人,並在他身上搜出了京畿佈防圖。

  我跟端木歡顏學了一段時間,對於基本的佈防圖已能看懂,一眼看出這張圖畫得很粗略,應該是從週邊間接打聽來的資訊。

  蕭寶溶微笑道:「抓著個沒用的小奸細,交給兵部處理吧!」

  我冷笑道:「誰說沒用了?」

  我隨即換來府中謀士,令他悄悄地去另繪一份精細的京畿佈防圖來,將這名奸細和佈防圖一起交給刑部尚書晏奕帆,「就說惠王和文墨公主說了,這奸細背後一定有南朝重臣為內應,讓他好好審問。」

  晏氏是永州有名的士族,晏奕帆自七年前調任京師,便為蕭寶溶一身才識氣韻折服,從此成了惠王府的常客。駐紮城外的永州將領晏采宸,正是晏奕帆的堂兄弟,二人我都見過,正是惠王這一支的得力助手。

  自蕭彥入京,朝中有言官彈劾丞相吳鑫徇情補用官員,集結党朋,乃至文武百官多出其門下,把持朝政。

  奏表上去第二天,言官便被吳系官員以構陷朝廷重臣之罪下了獄。吳鑫尚未及得意,便有翰林院大學士宋梓為首,帶領一批諫議大夫、監察禦史聯名保奏該言官,並繼續彈劾吳相閉塞言路,任人唯親,陷害忠良,有違君父重托。接著便有地方巡撫舉證,說吳相貪財納賄,賣官鬻爵,並有貪污鹽稅之事。吳相一系極力辯駁,反指宋梓聯結朋黨,為人指使,把矛頭直指近來勢頭正旺的惠王蕭寶溶。

  可惜這最混亂的時候,蕭寶溶又恢復了府中的笙簫弦管,朝中人人皆知蕭寶溶夜夜筵席,只為賞惠王新編的一支舞曲,或新作的一首新詞,恍若完全不知朝中的喧鬧紛紛。

  鬧得正厲害時,剛大破魏軍的征西大將軍蕭彥忽然上奏,呈上據說攻破廣陵時在魏營找到的一封信箋,卻是卑詞請求魏軍撤兵,願割捨江北所有城池,奉北魏為上國,與北魏劃江而治。這信箋雖無落款,字跡卻與吳鑫相似,一時朝中譁然。原來吳系官員中一些狡猾之人看出些苗頭,也開始保持沉默,暗中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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