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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就是那個銀珠……綴那個銀珠子的……他們都說那是賀王的東西,猜測是賀王殺了小玉,左公子為替小玉報仇才做出弑父之事……」

  他的話尚未說完,景辭已快步奔了出去。

  ***

  月洞門內,左言希那座清幽靜雅的小院,已成了官府臨時審案的公堂。

  一眾公差的隨侍下,長樂公主端坐于梨花樹下的一張圈椅之中,正悠閒地啜著茶。

  此處似比別處更清冷些,暮春初夏的時節,依然有散散落落的梨花碎瓣飄落,潔白如雪,卻很快被眾人匆忙來去的靴子碾壓成塵。

  左言希被繩索縛住雙手推出門來,面容有些蒼白,但神情還算鎮靜;慕北湮重孝在身,提了苴杖在手,緊跟著趕出,護在左言希跟前,與長樂公主兩名執鞭在手的隨從對峙。

  謝岩如此緊張,讓人立刻通知景辭,不僅是因為長樂公主打算收押左言希,而是因為長樂公主已打算當場用刑逼供。

  左言希再尊貴,也無法和奉皇命前來查案的長樂公主相比。若她執意刑訊左言希,連謝岩也無法阻攔。

  景辭也顧不得會被人猜疑身份,疾步走到那邊石桌前,看向託盤內的證物。

  一樣是淺粉色的女子小衣,大約已被確定是小玉所有;另一樣則是鎏金銀香囊。

  香囊是鏤雕著鴛鴦戲水的紋理,和先前賀王床榻上懸的那只帳中香囊一樣,中間暗藏機括,可以確保不論怎麼翻滾,其內燃燒的香料都不會翻落。只是這只更加小巧,尚不足小兒拳大,上方掛鏈已斷,下方則有小小的墜腳,本該綴著三顆銀珠,如今卻只剩了一顆。

  那顆銀珠同樣鏤雕著鴛鴦,正與小玉口中所含、小饅頭槐樹下所撿的銀珠一模一樣。

  賀王的一名姬妾正跪在地上,稟道:「這香囊的確是王爺帳中所用,前些日子不見了,我等也不清楚。後來薛夫人便讓我們另找一個懸在帳中了。」

  薛照意也跪在一邊,泣道:「可言希公子素來孝順謙和,絕不可能做弑父之事,求公主明鑒!」

  長樂公主問:「左言希會不會弑父先放一邊,你且先答我,小玉失蹤那晚,是不是去了賀王那裡?」

  薛照意叩首道:「王爺近來傷病在身,妾身與兩位姐妹雖照顧王爺起居,但很少留下侍奉王爺,委實不知那夜情形!」

  長樂公主冷笑道:「可賀王床塌上的東西,也不會無故飛到左公子臥房中,更不會無故飛到他的侍兒口中吧?」

  薛照意雖為人玲瓏,此時也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

  左言希藏起小玉的小衣,可證明左言希與小玉有私情,至少已超越了一般的主僕之情;與小玉之死有關的銀香囊的出現,證明左言希很清楚小玉的死因,——那死因無疑與賀王相關——

  §第二卷 帳中香 第33章 倚劍誰家少年郎(33)

  而賀王遇害那晚,左言希並無確鑿的不在場證據;何況他一身武藝深藏不露,若想暗中潛回賀王臥房殺人,簡直輕而易舉,越發令人生疑。

  長樂公主雖視阿原如眼中釘,但二人判斷竟出乎意料地一致。

  而今,不僅證據確鑿,若算上昨晚殺害證人傅蔓卿,連證人都齊全了,完全可以辦成鐵案。

  慕北湮並不相信父親奸殺小玉,但目前更要緊的是不能讓左言希受刑。可即便他冒險與長樂公主對峙,也難以解決左言希眼前困局。

  景辭沉吟著,走到謝岩跟前,輕聲說了幾句。

  謝岩正在躊躇,聞言眼睛亮了下,上前道:「公主,剛阿原他們已經勘察過,並找到證據,證實小玉正是在那邊樹林中遇害。」

  長樂公主道:「不論小玉在哪裡遇害,既然有香囊為證,足以說明與賀王、與左言希脫不了干係。」

  她的目光淡淡掃過謝岩,聲音冷而清朗,「左言希既有重大嫌疑,收監審訊是少不得的例行程式。既然你們都不願為難這位左公子,少不得由本公主來做這個惡人。父皇交待下的差使,你們敢耽誤,本公主可不敢耽誤!」

  此話一出,謝岩固然不好硬攔,連慕北湮也不由猶豫。

  慕北湮素日時雖任性胡鬧,但到底久在京中,深知宦海浮沉,君心難測。

  梁帝出身武將,伐晉失敗後性情越發暴躁多疑,愛將遇刺對他必定也是不小的打擊。慕北湮若敢阻攔公主審訊嫌犯,如果追究起來一樣罪責難逃。

  左言希忽繞過慕北湮走上前,平靜道:「想來我再怎樣辯解自己從未見過這些證物,于公主而言,也不過一面之辭。但我若將所有罪責攬下,公主當真認為便可以向皇上交差了?」

  長樂公主靠在椅背上,輕笑道:「為何不能交差?」

  左言希尚未回答,旁邊忽有一人答道:「小玉乃是被人奸殺,若是賀王所為,以賀王權勢,根本無須借著深林暗夜掩飾行止,更無須拋屍;左言希雖有嫌疑,但為一侍女弑父,即便真是心中所愛,也是匪夷所思,難以服眾。他留下小玉貼身衣物做紀念還可理解,把小玉遇害時兇手留下的香囊留下做什麼?怕人無法發現他的殺人動機?何況,他既留下香囊,豈會認不出香囊上的珠子?又怎會容得另一名侍兒將珠子綴在珠釵上招搖?生怕旁人不疑心嗎?暗中佈局之人做得越多,破綻便越多,公主聰慧英明,想來不會受人誘導,妄動刑罰。」

  長樂公主眸光連連閃動,盯著眼前抱肩而立的年輕男子,慢慢問道:「你是何人?」

  景辭輕輕揚唇,「我姓景。」

  他很無禮,未說官號,未報名字,甚至沒有最起碼的敬稱和謙稱都沒有。

  但長樂公主手中的茶盞已頓了一頓,「景……」

  謝岩忙上前道:「以公主之才智,當然也已看出其中蹊蹺。好在小玉之案已有進展,不如先將左言希押下,若下面能查出更多證據,也可令他無可辯駁;便是真有人刻意栽贓陷害,公主也必能還他清白!」

  長樂公主透過紗帷打量著他和景辭,又啜了口茶,方愜意地輕笑,「嗯,你們說的……也有道理。來人,先將左言希押下去,待我細細查過再審吧!若你們能證實他的確是被冤枉的,我自然還他清白!」

  謝岩松了口氣,應道:「遵命!」

  他本是因左言希暗中求助才接了賀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案子,再不料查了沒多久,左言希自己居然被卷了進去,心下著實為難。如今只要長樂公主不用刑,他暗中斡旋,想保左言希平安倒也不難,一切便有迴旋餘地。

  慕北湮也略略放了心,只低喝押送左言希的侍從道:「給我小心侍奉著,如果有什麼差錯,小爺要了你們腦袋!」

  侍從領命時,左言希轉頭看了眼他的臥房。

  臥房內早已被翻得底朝天,所有箱櫃一概打開,衣物衾被一一搬出,連他珍藏的藥材都被盡數取出,攤了一地。

  阿原慢慢穿過滿地的雜物走出,手中執著一枚剛剛找出的半舊劍穗,清亮的眸子有些黑沉,正冷冷地盯著左言希。

  蒼黑色的劍穗,編織了精緻的雙雀紋繩結,垂落著長長的流蘇。

  左言希驀地變色,連唇邊的血色也頃刻褪盡。

  景辭、慕北湮等一心為左言希化解眼前危機,都未曾留意到阿原什麼時候進了左言希臥房,見左言希面色不對,才順著他的目光向阿原注目。

  阿原已悄然藏起那枚雙雀紋劍穗,然後在他們的注視下,空著雙手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景辭打量著她,問:「有什麼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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