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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第二日,大雨。

  謝岩、慕北湮都被困在房中,阿原無事便也不肯出門,只窩在房中看書。慕北湮見不到美人,甚感無趣,遂和謝岩商議,終於決定離開縣衙,回賀王府別院住。

  李斐聞知,簡直熱淚盈眶,差點燒高香相送。他住的客房窄小不說,還漏雨。外面嘩啦啦下著大雨,屋裡擺滿鍋碗瓢盆接那屋頂漏下來的雨,丁丁當當此起彼伏,跟奏樂似的,好生熱鬧。李斐聽了一夜,起床時還踢翻了床尾接水的銅盆,害他濕淋淋爬下床,真是心塞欲死。當官當成他這樣的,也是沒誰了……

  阿原卻真的屋裡上了三炷香,感謝上天送走瘟神,她就可以暫時就不用考慮離開沁河了。

  原先景知晚咄咄逼人,她想著要不要避開他,潛回京去調查她當日被刺殺的真相。而如今,景知晚因為足疾已經兩三天沒怎麼出門了。

  她不僅想念他煮的湯,更有些想念他的模樣。

  如果他真的是端侯,如果他不那麼言語刻薄,也許……她不用逃婚。

  傍晚雨勢稍小,她走過去探望景知晚,一推門便聞得了滿屋的苦澀藥味。

  長檠燈下,景知晚倚榻而坐,就著燭光翻看一卷書,精神似乎還不錯——

  §第一卷 靈鶴髓 第106章 又見夜雨亂紅塵(2)

  阿原不由暗暗舒了口氣。那日左言希離開前曾為他診脈開藥,又調養了兩天,想來頗有效果。

  發現阿原進來,景知晚抬眼,如深潭幽深般的眸子便似被陽光投住,意外地亮了亮。

  阿原笑問:「可曾好些了?」

  景知晚丟開書卷,凝視她片刻,輕笑,「若你替我按捏一回,大約會好很多。」

  阿原做了個鬼臉,果然坐到床榻邊,如那日雨夜在木屋一般,替他按捏受過重傷的腳踝。

  景知晚沉默地看著她的動作,眸心輝芒淡淡,似有惆悵之意。

  阿原問:「你怎不跟著去賀王府別院住兩日?」

  景知晚睨她,「我為何要去?」

  阿原道:「我看謝公子品貌絕佳,小賀王爺似乎很是喜歡。如今他們去了賀王府,跟言公子咫尺之遙,你不擔心?」

  景知晚輕笑,「你一忽兒說我對薑探憐香惜玉,一忽兒猜我和言稀有甚麼風流雅事,怎不說我為你留在了這小縣衙,一片真情難得?」

  微暖的燈光下,他的眉眼柔和得出奇,也好看得出奇,阿原一時便看得出神,不由頓住了手。

  好一會兒,她努力地厚起臉皮,說道:「嗯,的確真情難得。其實我也……我也很是領情,領情……」

  她往日身經百戰,想來這些順水推舟的情話,都該信手拈來。可如今她搜腸刮肚的,竟說得極艱難。

  更糟糕的是,她還不曾說完,臉龐又燒燙起來,再無半分傳說中她睡遍京城俊秀公子的風流倜儻。

  還有,眼前這傢伙完全洞悉她的底牌,而她連他是不是景辭,是不是被她甩過的那個未婚夫都全不知曉,更別說他們的過往,以及他前來沁河的動機了。

  當然,不論是什麼動機,也許他並沒有撒謊,他真是為她而來……

  如現在這般和諧相處,聽他說著不知是真是假的情話,她居然忘了他往日的刻薄無禮,只想跟他親近些,更親近些。

  她是不是被朱繼飛傳染,也有些瘋魔了心?

  其實連慕北湮都比景知晚可愛些,更別說同樣俊秀卻爾雅得多的謝岩了……

  景知晚見她揉搓著手出神,本已恬靜下來的眉眼不由微微挑起,「我怎麼瞧著……不像領情的樣子?」

  阿原便歎道:「我很想領情,但景典史高高在上,我便不怎麼敢領情了!」

  她不曉得自己說得算不算清楚明白。但她只是說了這麼幾句,面龐已紅了又紅,而景知晚看她的眼神也已變了又變。

  也許按原大小姐原先的個性,逕自抱住他滾在榻上才算領情。而她說那麼幾句,便覺好容易撐起來的厚臉皮被刮掉一層般火辣辣,差點落荒而逃。

  「我高高在上……」

  景知晚似乎哼了一聲,側過臉沒再說話。

  燈光搖曳,他的面容半浸於黑暗中,側顏的輪廓更是完美得無可挑剔,一雙黑眸卻還閃動著深井般幽淡的光澤,竟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屋裡的氣氛便說不出的奇怪。

  阿原不僅臉上作燒,連心跳都怪異地急促起來,擂鼓般咚咚作響。她有些透不過氣,正要起身辭去,避開這莫名的尷尬,掩住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一道冷風伴著水霧襲了進來,讓她周身驀地一涼。

  景知晚已轉過臉來,面容轉作波瀾不驚的溫文恬淡,「姑姑,你回來了!」

  阿原定睛看時,正見一婦人水淋淋地踏入,反手關上門,才解了濕透的蓑衣,走了過來。

  那婦人腰背挺直,步伐有力,看起來年紀並不太大,頭髮卻已花白。她的面上覆了一張薄薄的銀質面具,蓋住整個額頭和左半邊臉頰。從她露出的右半邊臉來看,眼角雖有細紋,卻豐頰杏目,年輕時應該也是個美人胚子。

  景知晚已道:「阿原,這是知夏姑姑,我的乳母,昨日剛從京城過來。」

  對著那張半藏半露的臉,阿原忽有久遠的懼意不知從哪裡鑽出來。

  她定定地盯著知夏姑姑,半晌才道:「姑姑好!」

  知夏姑姑冷冷瞥過她,「一個女兒家,天黑還跑男人屋裡來,懂不懂規矩?」

  阿原愕然,轉頭看景知晚,他懶懶地地倚榻看著,竟無阻止之意。這是在等著看好戲麼?

  阿原吸了口氣,原先那莫名的懼意已迅速被怒意取代。

  她唇角浮上笑意,按劍站到知夏姑姑跟前,說道:「姑姑,我跟你主人說話,幾時輪到你這下人指點教訓了?原來這就是你家的規矩!不好意思,我沒學過!我敬你有年紀,才叫你聲姑姑,可別真把自己當棵蔥了!如果景典史不懂規矩,不知教訓,別怪我下回不客氣,剁了你這棵蔥給你主子燉雞湯!」

  知夏姑姑又驚又氣,指住她道:「你……你還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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