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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〇


  蕭以靖嗆咳著,歎道:「都怪當年沒好好教她學畫兒,讓她畫出這四不像來……不過,皇上,你難道不覺得她畫的眼睛並沒在看木槿花飛走嗎?」

  許思顏慍道:「那也得她畫得出那眼神兒啊!」

  蕭以靖點點那四個眼睛,「她畫的應該只是四隻眼睛……雖然有花瓣飛走了,可木槿的枝葉根莖都還和四眼在一起。」

  「四……四眼……思顏!」

  還能這樣解釋!

  許思顏嘴角抽搐,差點沒給慪得吐血,「這死丫頭,朕真想掐死她!掐死她!」

  蕭以靖眼見許思顏種種失態,全然沒有往日相見時的機警多智,眼底有些酸意,原來總是半懸的心卻已穩穩落下,輕輕笑道:「等她回來,若皇上還捨得掐死她,臣不攔就是。」

  許思顏罵完了,再看那醜陋的四隻眼睛和一枝木槿,立時覺得順眼許多,只低歎道:「那也得等她先回來呀!朕事事依她,赦免許從

  悅並以親王之禮下葬,厚恤犧牲將士,善待眾位將士,放了金氏族人,還說什麼皇后之位是她的,瑤光殿是她的……都是廢話!連朕都是她的,還要怎樣?」

  蕭以靖聽著,神色漸有些怪異。

  許思顏才覺自己這話實是示弱到了極點,不得不加了一句:「當然,她和小晴小朗,也都是朕的!」

  「咳,那是自然。」

  蕭以靖知趣地轉開話頭,「那三百多金氏族人,皇上真的都放了?」

  「放了。不放難道還要朕替北狄養著?」許思顏憶著往昔相處情形,歎道,「樓小眠很瞭解朕。雖未留下隻言片語,但他拼死保下了朕的妻兒,朕還能不領情?何況,那也是木槿的族人……若朕敢誅殺他們,只怕她真的不會回來了吧?咳,這個狠心的……」

  蕭以靖輕聲道:「皇上,她會回來的。」

  「嗯?要等多久呢?」

  「至少,得等吳蜀與北狄關係徹底緩和,皇上又能確保穩住蘇、謝等大將守住這個秘密,她才會回來吧!便是她自己,大約也很難面對我們和北狄再度開戰吧?」

  「朕的皇后很了不得,狄王似乎已經被她勸服,願意諸多退讓,和約已基本擬定。朕日後還會在北疆設茶馬司,開通互市,讓兩國臣民百姓多加交流,希望從此化干戈為玉帛,令北疆從此再無戰事,百姓安居樂業!」

  論及國事,許思顏眉眼蘊光,豪宕沉雄,終於又顯出一代帝王的英姿勃發。

  蕭以靖沉靜地看著他,然後躬身一禮。

  「如此,則百姓之幸!社稷之幸!」

  尾聲

  縱使是一代帝王,也無法找回他那信馬由韁不知奔到何方的妻子。

  一年,又一年,又一年。

  朝臣都知道吳帝因皇后在戰亂裡失蹤鬱鬱寡歡,如蘇世柏、謝韶淵等哪裡還敢提及皇后身世?只恨自己知道得太多了,恐怕白白惹來皇帝猜忌,會影響各自前程,故而就是吳帝偶爾提起,也只作早已忘懷。

  再後來,宮中風言風語漸漸出來,竟是因為蘇貴妃與莊昭儀走得太過親密,甚至被人看到了些不雅之事。

  蘇世柏積勞成疾,本就身體不大好,聞得些風聲,悄悄傳來隨蘇亦珊入宮的心腹侍女一問,差點氣得一病不起。

  倒是許思顏大方,一邊安撫蘇世柏,一邊平息謠言,又尋了顧無曲入京,這才救下這員大將性命。

  於是許多事更不必提了,——提了也白提,若蘇貴妃生不出皇子來,日後誰當太子都不可能和蘇家有血緣之親。

  當然,蘇亦珊還是貴妃,莊昭儀還是昭儀。

  如果後宮空虛,又得有大臣諫皇帝廣納妃嬪了。

  若木槿回到吳國,恰好聽說此事,那還得了?

  ——木槿花開,伊人何在——

  許思顏等得滿懷憂傷時,瑤光殿的木槿又開花了。

  「開了!開了!」

  明姑姑頭髮灰白,卻依然精神不錯。她也不要花匠幫忙,親自動手修剪著枝葉,笑道:「這麼些年,這花兒倒是越開越紅火。」

  許思顏看著那如火如荼意氣風發的花兒,俊朗清逸的面龐卻漸漸浮上苦澀。

  他抬頭看向四處天空,低低道:「若天上也能開起木槿花,該多好!」

  「天上?」

  明姑姑茫然不解,忽瞧見許思顏從懷中掏出一方小小桃木盒兒,這才悟過來。

  盒裡裝的一隻蠶兒般的蟲子,通體雪白,蜷著身子一動不動,分明正酣然沉睡。

  素心蠱,木槿留給他的素心蠱。

  他每天都會拿出來看好幾次,惟恐錯過和木槿相見的機會。

  可惜那蠱蟲跟懷孕的木槿似的,除了吃,就是睡,完全沒有其他動靜。

  素心蠱對遊絲素心香的感知距離有限,除非木槿人到了京城,並點燃了素心香,否則這笨蠱根本不可能找到她。

  於是,許思顏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聽到哪裡稟告,天上冉冉綻放出一朵明媚無雙的木槿焰火,他便可千里萬里地趕過去,用素心蠱去尋回他傲嬌狠心的小妻子。

  嗯,還有他們的孩子。

  雙胞胎呢,一兒一女呢,如今應該會說會跑會向爹娘撒嬌了吧?

  他卻一次還沒見過……

  他想起來便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把那黑心的小潑婦抓來咬上幾口。

  大吳的天下已徹底是他的天下,別說知情者無人敢挑明木槿身世,就是人人皆知她是狄王之女,也不可能再動搖她的中宮之位。

  可木槿帶著兒女居然一去三年杳無音訊,連一紙報平安的書信都不曾寄來!

  蕭以靖最近一次來信,不得不承認可能是這個妹妹玩得太瘋,忘記回家了。

  他說道,木槿一向羡慕母后有過那段四處流浪的時光,尤其是流浪到海外的時光。

  她不會對醫藥感興趣,卻嚮往著那無邊無際的大海,希望也能去不同的小島,看礁石上爬滿大海龜,看雪白的鷗鳥掠過藍色的大海,再去那些遙遠的國度,看那裡的女子在衣衫上掛滿鈴鐺,然後用肚皮跳著舞,或看那裡的村民騎著大象大搖大擺穿過城郭……

  也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這三年吳、蜀,連同北狄費盡心思,為何全然找不到木槿行蹤的原因。

  一名年輕女子帶著一對龍鳳胎四處行走,身後帶著四名隨從,到哪裡都算是比較扎眼,若還在他們的國土之下,不可能完全沒消息。

  她不是鯤鵬,無法真的扶搖九天,但她無疑已做到了一去萬里,逍遙天下。

  許思顏並未躊躇多久,便決定去一次蜀國。

  至少,他可以去見一見他的小女婿,儘管他至今都沒見過他的小女兒。

  聽聞夏後還留了些手記,或許能從其中得些線索,查到木槿最可能去了哪個方向。

  下一步,縱然大海撈針,他都打算派人前往那些虛無縹緲的海外尋找了。

  無論如何,他得找回他不聽話的皇后。

  ——你明知,我在等你回來——

  數日後,許思顏帶了十餘名隨侍出京,預備前往蜀國。

  他繞了道,把當年他與木槿、樓小眠前往江北時走過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樓小眠死了,木槿走了,但他還能一邊走著,一邊憶著當年的歡笑,想著當年那個少女眉目間的靈動和笑容裡的情意。

  於是,仿佛一路都在淅淅瀝瀝下著雨,再美好的春光也無法沖散那滿心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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