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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七


  「木槿!」

  「蕭木槿,出來!」

  「給朕滾出來!」

  他總覺得木槿還在附近。他似乎聞得到她身上草木般清新的氣息,聽得到她輕盈裡帶著調侃的低笑聲。

  他策馬而奔,四處尋覓,黑眸裡有克制不住的殺氣在翻湧。

  「什麼鯤鵬展翅!什麼扶搖九天!我非砍了你雙翅,剁了你雙腳,看你往哪裡跑!」

  可想砍想剁,也得先找到她才行啊!

  他焦灼都在附近張望一圈,繼續拍馬向前飛奔。

  ***

  他卻不知,他剛走開,身後樹叢裡便出現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個身影。

  「你都要砍我雙翅了,我哪裡還敢出現?」

  木槿遠遠看著馬蹄揚出的灰塵,側耳傾聽那遠去的馬蹄聲,把玩著手裡的馬鞭,遺憾般呢喃著。

  看灰塵漸遠,聽蹄聲漸遙,她不自禁地向前追了幾步,然後低下了頭。

  風過樹梢,起起伏伏伴著誰低低的細語,是從未有過的輕軟溫柔。

  「誒,大郎,其實我也捨不得你……我在這裡等著,只為再見你一面,一面就好。」

  「可惜,我怎麼也不敢出來。」

  「我只怕被你一個擁抱,便心甘情願被你砍了雙翅,剁了雙足,再捨不得走……」

  她點燃了手裡的宮燈,懸到附近的樹椏上,又在宮燈下方懸了一個小小的桃木盒兒。

  宮燈在夜風裡飄飄搖搖,燈上一枝木槿花便似在暗夜中盛綻飛舞,一朵一朵散發著暖暖的光芒。

  「分開了,留一個素心蠱給你。記得找我,大郎。」

  仿若大朗就在她的面前,她低低地吩咐著,然後彎彎唇角,躍身飛離樹林,牽出藏著的踏雪烏,然後策馬,揚鞭,往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猜著許思顏返身看到後,多半會抓狂得想弄死她,木槿惡作劇般一路笑著,一路掉眼淚。

  ***

  一個月後。

  北狄,王都。

  尊貴的北狄男子一身素衣,只帶了三四名隨侍,慢慢踏入一處墓園。

  毀了半邊臉的獨臂漢子向他躬下身,以狄語道:「主上,就在那邊!」

  正是如今的北狄之主,居峌王。

  居峌王舉目,正見石雕翠柏環繞間,墓草青青,將一個接一個的墳包連作一處。其中一座新墳前,有身姿玲瓏的女子正背向著他扶碑而立,仰望著不遠處的青山。

  那青山名喚駿山,山頭看起來如

  一匹駿馬正高嘶著奔向天空。

  ***

  「小今,我要去那個一抬頭便看到駿馬奔跑的地方了!」

  木槿撫著樓小眠的墓碑,耳邊似又聽到了他溫和低弱的聲音。

  「我也看到了,樓大哥。」木槿輕輕答他,「這地方挺安靜,樓大哥可以心無旁鶩彈琴品茶,看成群的牛羊從雪白的帳篷間走過,看你的族人穿著豔麗的衣裳載歌載舞,從此再沒有那許多的放不開和逼不得已,你會不會笑得輕鬆些?」

  側耳靜聽,唯有風過碧草,沙沙的細響如一縷縷的嘆息交匯,綿綿自耳畔飄過。

  再聽不到樓小眠眉眼清寂,隱忍而深情地低喚一聲「木槿」,或「小今」。

  手間的石碑那麼冷,正如樓小眠冰涼的手。但他握著她時,那手掌總是那樣柔軟,莫名地讓人安心。

  頰間正被風吹得涼濕時,顧湃懷裡的小朗醒了,嗚嗚兩聲,然後放聲大哭,倒也宏亮清脆。

  經了這些日子的鍛煉,目前跟著木槿的四名粗獷近衛已能穩妥地抱著小傢伙們縱馬馳騁,甚至穿過大漠和荒山,來到了遙遠的北狄王都。

  小朗沒姐姐乖巧,且有些挑人,特別剛睡醒時,脾氣一般都不怎麼好。木槿歸結于小朗承繼了父親的傲嬌;而小晴聽話自然是像她了。

  聽得小朗哭泣,木槿忙轉過身來,將他抱入懷中撫慰。

  這時,那邊忽有人失聲叫道:「笑薇!」

  木槿抬眼,正見不遠處那北狄男子正倉皇地向她奔來,身後正跟著鄭倉和幾名隨侍。

  雖然鄭倉早已和她說好,將帶居峌王前來相見;雖然她認為這個所謂的父親和她實在沒什麼關係,可看他疾步奔來,卻還是忍不住心頭一揪,

  居峌王不過四十出頭年紀,個子不算高,眉眼間有種天然的文雅秀致,並不像尋常北狄人那般高大威猛。此刻他神情恍惚,愈見得清弱異常,讓人實在難以把他和雷霆手段吞併閔西狄人、並將大吳多少地方化作人間地獄的強勢狄王聯繫在一起。

  據說他自幼病弱,被父母百般嬌養,少年時便出了名的優柔寡斷。譙明山之敗後,他性情大變,手段剛硬狠辣,計謀百出,遂得一統北狄,直至揮軍南下,將大吳北方大片土地捲入戰火……

  如今,他失態大叫的「笑薇」……是誰?

  居峌王卻已又顫聲喚道:「笑薇!」

  木槿匆忙拭去頰上淚痕,凝定心神看向來人,「誰是笑薇?」

  居峌王已沖到她面前,臉色白得厲害,嘴唇哆嗦了片刻,才道:「笑薇,金笑薇,孤的金妃……」

  竟是相當純熟的中原口音。

  木槿已一恍惚,「哦,原來……她叫金笑薇。」

  居峌王仔細地打量著她,終於失魂落魄地退了一步,「你不是笑薇。」

  不是笑薇,不是他的笑薇……

  可最後一次見到的笑薇,豈不活脫脫就是方才這女子的模樣?

  年齡,容貌,神情,甚至懷中的嬌兒……幾乎一模一樣。

  當年,他四面皆敵,處處受人制肘,聽聞金妃輾轉傳來產女的消息,卻直到孩子滿月,才能瞞過權臣耳目,悄悄前去探望。

  她便是這樣抱著孩兒立於春草茵茵間,本來豐潤的身軀因為接二連三的變故變得單薄瘦削。那樣剛硬要強的性子,卻在看到他時潸然淚落。

  將繈褓送入他臂腕,她幽幽道:「看看小今吧!金家已朝不保夕,但我希望能保住我們的孩兒。」

  他將孩兒抱在懷中,覺得那小小嬰兒輕若無物,令他忍不住將她抱得緊些,更緊些。

  他向笑薇許諾:「笑薇,再忍耐一陣。等時局稍稍平定,孤必定接你們回來。」

  金笑薇捉緊他袖子,低著頭無聲抽泣,卻道:「好,我們等你。」

  她撩開嬰兒袖子,露出臂腕上的蝴蝶胎記,「萬一……我是說萬一,我保不住自己,也會想法將小今送走。夫君需記得將她帶回去。若日久形容改變,也可以憑這臂膀上的蝴蝶胎計相認……」

  他忍不住將妻女一起緊抱於懷中,顫抖卻有力地發誓:「不會。最多三五個月,我們便能團聚了……」

  後來……

  根本沒有三五個月,才兩個多月,他便又見到金笑薇了。

  只剩了半具骨架,卻還留著一口氣的金笑薇。

  根本沒有三五個月,才兩個多月,他便又見到金笑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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