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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六


  「妹妹!」

  鄭千瑤的眸光縮了一縮,似被什麼纏縛住,讓她舉手投足的從容驀地僵硬,甚至散出絲絲縷縷的慌亂。

  蕭以靖時常不在,她獨自處理內外政務,手段城府,自然遠非常人可比。便是被戳破用意,也不該這般緊張。

  木槿便知自己猜對了,低歎道:「目前幾名吳國大將知道我是狄王之女,的確會令皇上為難,繼續留我在吳可能會影響整個政局;可如果吳國處理妥當,蜀國這邊根本無人知曉,又怎會有閒話?便是我和皇上不和,以公主身份返回蜀宮長住,也不至於令五哥為難吧?五哥已經與我相見,卻隻字未提我身世,分明就是打算將此事壓下來,找別的理由留我在蜀。其實……只是五嫂想讓我知道我的身世,讓我知道,不論在吳國,還是蜀國,我都是一個尷尬的存在?」

  鄭千瑤笑意泯去,歎道:「妹妹怎會覺得,自己是個尷尬的存在?」

  木槿卻淡淡一笑,「五嫂聰明人,木槿也沒那麼遲鈍。五哥把我的孩子送回吳宮,卻把我留在蜀宮,我會寂寥難過,五哥則會格外疼愛憐惜,難免走得過於親近。五嫂這是怕了,所以故意讓我知曉身世,才好讓我有些自知之明,心甘情願把自己放逐于宮外,當一名流離失所的棄婦,在無所適從的煎熬裡去等待那虛無縹緲的母子相認!」

  鄭千瑤急忙道:「妹妹,我從未想過要你流離失所,飽受煎熬!」

  木槿笑了笑,「嗯,五嫂只想過,五哥送走我的孩子卻留下我,是不是另有所圖?」

  「你……」

  鄭千瑤忽然間說不出話來,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眼底卻真真切切地泛出了酸意。

  木槿卻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

  「無論如何,我謝謝五嫂告訴我這一切。我願意清醒而艱難地走下去,而不願意讓愛惜我的親人替我去背負不該他們背負的痛苦。」

  鄭千瑤看著她,「那妹妹……打算怎麼辦?」

  「有什麼怎麼辦?不就是吳蜀正和北狄打仗麼?也許還會打上幾個月,甚至幾年,但總會有打完的那一天,所謂的仇恨也有淡去的那一天,對不對?別說就這麼幾個將領知情,就是全天下都知道我是狄王之女,只要給皇上足夠的時間,以他的能耐,應該都不難平息此事吧?」

  「應該不難吧?」

  「肯定不難!」木槿眉梢蘊著豪情和驕傲,「如果他平息不了,那證明……他不夠格做我的夫婿!」

  「於是,妹妹還是打算……離開?」

  「暫別而已!」

  「去……哪裡?」

  木槿唇角一揚,已笑得雙目晶亮,璀璨異常,「我自小兒便被拘束著,先是蜀國公主,再是大吳皇后,連夏天少穿一件衣裳都會被明姑姑囉嗦,做夢都想過一段無憂無慮的自在日子。這下好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且看我鯤鵬展翅,扶搖九天,逍遙萬里!」

  ***

  這樣的蕭木槿,和傳聞中的公主或夫婿口中的妹妹差別著實有點大。

  鄭千瑤忽然間有些羡慕。

  自從得知木槿身世,她親眼看著蕭以靖數日難眠,她亦隨著寢食難安。但木槿不過獨坐半日,竟似已將一切看得通透。

  這樣心胸的女子,的確沒那麼容易被生活裡的艱難困厄壓倒。

  鄭千瑤遂看向那剛出世的一對小兒女,「那他們……是不是暫時留在這邊?我會找乳母好好撫育他們。」

  木槿道:「不用,我要自己帶著!不然等我那大郎過來看到,必定將他們抱走,天知道會交給哪個女人替我養著!我的孩子們只有一個娘親,那就是我!我不會容忍我的孩子叫別人母后。還有,你替我轉告他,正妻之位是我的,不許別人坐;瑤光殿是我的,不許別人住;瑤光殿裡的床是我的,不許別人睡;我帶過去的嫁妝更是我的,誰敢動等我回來砍了她的手!」

  她把裝著密信的木匣,連同木匣下壓的那封信一起交給鄭千瑤,「這是給皇上的信,這些話我在信裡也交待了,你再替我重複一遍,免得他不長記性,總叫我費心。」

  鄭千瑤撫額,「妹妹,那是皇上!」

  木槿道:「那是我夫婿!他是皇上,我會是他的妻子;他是乞丐強盜,我也是會他的妻子!」

  鄭千瑤接過木匣和密信在手,靜默了片刻,忽道:「嗯,你五哥是國主,我會是他的妻子;你五哥是乞丐強盜,我也會是他的妻子!」

  木槿向她身邊湊了湊,輕聲道:「五嫂,其實我少不更事時對五哥有點動心,天天對著這麼優秀的男子很難不動心,對不對?不過我夫婿同樣優秀,且對我更好,所以我後來喜歡的是我夫婿。想來五哥也是這樣。他對我贊過五嫂賢慧,墨兒可愛;他說這些話時,眼睛特別亮。」

  鄭千瑤頓時滿面霞暈,瞅了她一眼,低聲道:「哦……他平時和我相處,也沒幾句話的。」

  木槿道:「再多的甜言蜜語,也抵不上踏踏實實的行動。這次他把五嫂帶在身邊,難道不是因為看出五嫂對於他和我之間的情誼有所猜疑,想讓五嫂安心?若不是我這邊事態緊急,他也不會臨時丟開五嫂過來找我吧?」

  鄭千瑤便連耳朵根子都泛著緋色,忙轉過臉去看小晴,轉開話題道:「咦,小晴也醒了!不哭也不鬧,果然乖巧。」

  木槿笑了笑,「若五嫂喜歡,定給墨兒如何?」

  此話前幾日她已和蕭以靖提過,但由鄭千瑤來確定這門親事顯然更妙。

  鄭千瑤心中念頭一轉,果然笑道:「親上作親,果然極好!若是國主得知,必定開心得很!」

  有許思顏一心維護,這小公主顯然會是大吳未來最尊貴的長公主,與蕭墨再般配不過。木槿連給許思顏的信函都已寫好,足見早已打算離開。鄭千瑤這一回算是枉作小人,也盼著和木槿修好。

  再則,若是她和木槿定下的親事,便是蕭以靖等察覺她是有意洩露木槿身世,也不好責怪她了。

  二人議定,鄭千瑤便取了隨身的平安玉珮為定,木槿則還以刻著「晴」字的槿花玉墜,並交換了庚貼。

  縱然原先各自有些心結,此時相視一笑,也已煙消雲散。

  鄭千瑤道:「我會全力相助皇上平定北疆,早日迎回妹妹。」

  是她,而不是蕭以靖。

  這一次,她說得真心實意。

  木槿點頭,起身喚青樺等預備起程,又將桌上那兩張畫兒交給鄭千瑤。

  「五嫂替我轉交皇上罷!」

  鄭千瑤看時,正是方才木槿所畫的。

  那兩個線條粗劣的嬰兒畫像,她原以為木槿打算將孩子交給許思顏,是畫來自己做紀念的,誰知木槿居然是畫給許思顏的。

  倒楣的大吳皇帝便是今夜能趕到,都見不著自己孩兒了。

  而且,下面不知隔多久才能見上……

  還有一張畫著花瓣飄飛的木槿,以及一堆的大圈圈套小圈圈。

  鄭千瑤好久才辨出,那是四隻眼睛。

  她發誓,她這輩子就沒見過誰能把人的眼睛畫得這麼醜……

  許思顏晝夜兼程,快到子時才趕到蜀營。聽聞木槿已經離開幾個時辰,他真的快瘋了。

  娶了這麼個瘋女人,他能不瘋麼?

  江北,四處打仗,兵荒馬亂,血流遍野植。

  她一個臨產的皇后,生生地領著兵馬殺出一條血路沖來,然後又從回雁坡的重重包圍殺了出去,來了個蹤影全無墮。

  到朔方城附近,他發現蕭以靖居然沒在蜀軍裡,樓小眠也被蕭以靖的人帶走,便知他們多半已在一處。因一時不知其下落,代郡附近又有大批狄軍集結,他不得不一邊派人尋找,一邊先與諸將安排戰事。

  誰知竟被樓小眠帶到了人跡罕至的荒漠裡產子!

  傷病,難產,生女,生子,加上許從悅、樓小眠之死,蕭以靖重傷……

  終於有消息傳來,一日數次,令人一顆心如秋千般起伏不定。

  是不是,那段情緣來得太過自然太過順遂,所以如今才給他們那麼多的挫折和錯過?

  好容易連夜奔來團聚,他終於見到了他的兩個孩兒,——兩個孩兒粗劣到看不出輪廓的畫像!

  顧不得追究木槿寫字不錯,畫畫怎會那麼醜,也顧不得木槿給他的信裡提了多少無賴無理的要求,他驅馬沖了出去。

  「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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